淮水之上,黄巢望着如织往来的舟船,这才徐徐然的踏上了布置好的浮桥。脱下似乎已经穿惯了的轻软绸杉与棉布袍子,时隔半年多重新披上甲胄的沉甸甸感觉,让黄巢自觉有些异样不适却又隐隐的心中踏实了许多。

    毕竟,他从马背上打出来的基业,光靠躲在后方高门大宅和庭院森严之中,遥控和指使的“运筹帷幄”是尚且不够,也不是他所擅长和胜出的;这一切终归还是要回到马背上去,才能把此番大业给推向一个新高潮;

    当然了,最后真正打动他决意继续进军的,却并不是对方所痛陈的那些利害关系和进退得失,而是那位来自常山王的使者所无意间落下的一句话:

    “黄王行事自有时运和天命所在,又何须寄望于残朽朝廷区区虚名呢。。”

    他因此不由辗转反侧而蒙心自问起来,自己似乎在冥冥之中只有一番的气数和运气来加持;故而每每濒临绝境之时,就会遇到绝处逢生的转机和变数。

    当时就有“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的歌谣而天下骚动。盗贼横行陈、许、襄、邓数州,“无少长皆虏之,众号三十万”。

    然而,其他和自己一样一路行来甚至更早举事的诸多义军首领们,就显然没有这种机缘和出路了;是以在王大将军倒下之后,继续举起义旗的人为数不少,最后也只有自己走到了这么一步,这难道不就是天命所归的某种潜在证明么。

    更别说自己在岭外遇到了那个“和尚”女婿,再一次晓得自家的本钱是如何雄厚,又是可以做到和实现何其之多的事情;又是暴敛天物一般的糟蹋垫了多少好东西和机会了。

    相比之下区区娇妻稚子的一点儿得失,后宅之中的那些勾心斗角又算的了什么。只要乘时而起拥有了更多的权柄和威势之后,难道还怕没有更多愈加出色的名门之女,来自己生儿育女服侍枕席么。

    自己之前实在是过忱于儿女情长的安逸和不思进取了,居然相信区区一任藩帅,便就是自己的顶点和最终所求了。却不知道曾经数度被自己逼得走投无路的朝廷,如今已经孱弱和衰微到自己似乎唾手可得的地步了。

    尤其是那位号称天下名将的高老贼都要避战不出,而坐视淮南遍地糜烂的情况下,河朔那些方镇亦是心怀不轨,所见各路官军亦不过如此之下,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人能够阻挡自己的回归故里之路了。

    怀着这种心情,他纵马踏上淮水北岸土地的那一刻,就听到了如山如潮的呼应声。

    “黄王。。”

    “黄王。。”

    “王上。。。”

    霎那间,展现在他面前是满山满谷各色人群构成的军阵,无数人头高举手臂挥舞着各色的兵器,一遍遍齐声呼号着他的遵诲;就仿若是这淮水奔涌起的滔天浊浪一般,充斥了整个原野之中主要色调。

    “这就是我的天命,这就是我的大势啊。”

    黄巢这一刻在心中默默的感怀和叹声着,策马向前的步伐也变得益发坚定起来。

    。。。。。。。。

    而在淮南寿州对岸的河南颖州境内,一支渡河未久有新开拔的军马;也蹄踏奔滚、车轮呼逯的疾行在道路上之上。当先居中招摇的大旗上,赫然是黑底白绣的“天平”两个大字。

    而在后方的曹字将旗之下,前呼后拥策马行进的天平军节度使、江西招讨使,兼东面副都统曹全晸身旁;来自成德军(镇冀节度使)王景崇的使者,兼内院孔目官李畴,亦是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曹公,曹节上,你何苦如此卖死力呢。。朝廷素来薄待将士,急用时方好,不用则弃之若彼。。”

    “可知数年前以平定王(仙芝)贼首功的行营都统曾元裕、副都统张自勉又何在;当初曹公大破贼军于江门,朝廷有是如何对待节上的。。”

    “我曹文宣素来行事坦然日月,但求问心无愧尔;如今国家有难旦夕之间,怎么敢不戮力以赴呢。。”

    曹全晸却是不为所动的慨然驳斥道。

    “只恨我当初私心作祟,为一时之气止步不前,让江西的贼势复又做大;才有如今遍及江东、淮南之祸患么。”

    说到这里,他不怒自威的瞪了对方一眼冷声道:

    “我且饶你一条性命回去捎话,就说某羞于只会罔顾国恩、败坏天下的彼辈为伍。。让你家回鹘儿满门洗干净脖子。日后少不得战阵相见真章。。”

    “滚你的吧。。”

    话音未落,就有跟随的曹全晸次子——都虞候曹翔突然出手,眼疾手快的将这位成德军使者给从马背上提捉起来,又不顾对方手舞足蹈的挣扎,而向着路边飞身抛投而去,霎那间就带着惊呼和惨叫声,趴滚消失在草丛之中。

    然而,曹全晸却是在銮兜遮护的表情之下,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

    须知晓,自乾元年间以来,就开始割据的河北三镇当中,历任成德军节度使算是最为稳定的所在,前后只易姓过两次;而现任的节度使王景崇,自已经灭亡的回鹘国阿布思部归化将领王廷凑入主以来,如今已经是父子兄弟相继的第四代节帅了。

    其间与朝廷分分合合降而复叛的围剿与反围剿,与临近军州进犯和反攻的大小战事何止数以百计,就连曹全晸尚在天平军张裼公麾下时,也没少交手过。因此,对于此辈的用心可谓是路人皆知了。

    然而这些河朔藩帅,素来只奉朝廷的名义而自行其是多年,只是始终忌讳朝廷的大义名分,而始终不敢走出那成为众矢之的最后一步。如今显然他们也是按耐不住了,这对于曹全晸来说无疑是某种不祥之兆而愈发心情沉重起来。

    毕竟,当年讨平了王仙芝的曾元裕先加官进爵再被被贬斥外州,张自勉被夺职入罪最后只能黯然请致仕才得以保全;却都是不争的事实啊。

    然而又想到前些日子,那位东都郑相公专门派人来他军中,关于因势利导再造朝堂正道而推及天下的说辞,曹全晸心中再次变得火热和激荡起来。

    就好像是回到了少年之时,自己刚刚通过了朝廷吏部的考揭试,而以河南都尉的身份带着部曲,去讨捉北邙群盗的葱荣岁月了。

    而在他们远离的方向,被滚出一道七零八落的痕迹的草丛之中,也有一个人用手撑地而慢慢的爬起来,又步履蹒跚的走几步后跌坐在地上。却是被丢下马去的成德军内院孔目官李畴。

    虽然他看起来灰头土脸的身上还被刮破、撕裂了多处;但是却不影响他用一种诡异的笑容,对着大路上行进的军阵囔囔自语道:

    “真不愧是心若磐石的曹铁头啊。本还想略尽些人事的,却可惜了这身的好衣裳了。。”

    这时候,总算是又几名骑着驴子和骡的随扈追了上来,将他重新搀扶上其中一匹坐骑,而小心的询问道:

    “孔目,眼下咋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继续向西,且去许州一趟啊。。。难道还照实把话传回去再让王上撕了你我么”

    李畴毫不犹豫的道。

    “我就不信了,难不成世人都如曹匹夫那般的死心眼。”

    。。。。。。。。。。

    黄巢本阵渡过淮水的消息,随着境内留下的探哨用鸽子飞送到江宁,又快马辗转到正当归途的周淮安手中时;他也不禁大大的嘘了一口气。毕竟,因为自己已经七拐八弯着,偏离出历史正轨的时代车轮,总算又向着他所熟悉的那个方向行去了。

    随着韶关(今广东韶州)到洪州(江西南昌)的输送和传讯线路,被逐步的打通并多次投入使用之后,来自岭外的消息延迟,也被原本的三、五天(视天气)左右给缩短到了两天以内。

    他正在对付着盘子里蜜炙熏鱼的切片和夹着莴苣叶的牛肉卷,就是其中取得成果之一,来自潮汕地区的渔获和畜牧业的制品。

    在沿海新兴的海洋捕捞业当中,用耐磨耐腐蚀剑麻纤维编制的大拖网,取代了传统粗布加麻容易泡烂的小网,避免了所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历史传统;

    而专门设计集体操作更抗风浪和适航更久的大渔船,也替代了传统单门独户小打小闹的小渔船;而能够深入到渔获更高的外海大渔场中去,进行较长时间的捕捞作业和追逐鱼群。

    再加上轮盘和帆缆、转舵上的细节改进,可以说现今义军管理之下的各处沿海捕捞队和作业、加工据点,相应单次出海的效率比和一年四季的活动周期,远不是过往可以与日而喻的。

    因此现今在大部分驻军当中,作为蛋白质重和微量元素要来源的鱼肉,已经压倒了传统禽蛋类养殖业,而成为第一大的食品加工业原料和肉类制品补充来源。

    当然了,最好的办法还是带上改装的床弩出海去,尝试着捕杀鲸鱼什么的;这玩意可谓是全身都是宝几乎没有可言浪费的地方,只要能打捞到一只那就是数千人份的一个月肉食分量了。更别说鲸骨、须、舌、皮、脂肪、内脏作为工业原料和医疗方剂的多宗用途。

    目前捕捞队在海上直接或是间接产生的收益,主要还是给投入到了近岸巡检船队的补充和维持、训练当中去,而这些捕捞队里锻炼出来的船工和渔民,同样也是未来海面力量逐步做大的潜在补充来源。

    而集体农庄的严密管理和组织效率加成之下,蚕桑、果林、鱼塘和稻田联产的各种农副产品,及其再加工的边角料和废弃物也被充分利用起来;而与渔获处理后,磨碎的鱼骨、鱼鳞、内脏一起,做成了各种添加成分的饲料。

    进而得以让家家户户都能有余力蓄养上或多或少的一群禽类,或是鼠兔等小型肉食皮毛动物。至于在专门因地制宜划出来的混合养殖场里,同样可以用这些添加饲料,来喂养较大的猪牛羊等肉食类的牲畜;日积月累下来的存栏量和出肉率,也在逐步的提升当中。

    因此,哪怕远在江西与江东交界的宣州境内,同样也可以保持多条补给线,而提供相对种类丰富的副食品补充;这对于正在归程兼带清理周边的太平军来说,无疑是一件颇为舒服和惬意的事情。

    不过这种惬意和轻松到了洪州城下,就被稍稍的打断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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