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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肃杀而市面萧条、行人绝迹的交州大罗城中,街头巷尾已经是不可抑制的传言纷纷了。

    “这是官军打回来么。。”

    “这是来自广府的草贼旗号啊。。”

    “这怎么可能,草贼的阵容会比官军还要雄壮?。。”

    “迎战的兵马根本冲不动阵脚就败下来了。。”

    “那个当初袭破城外大军的安大胆,脑袋都被人砍下了挂了杆子啊。。”

    “随他出阵的那数百世家子弟,更是一个都没有回来了。。”

    “难道这大唐的天数要变了,随便来一路草贼都这么难缠。。”

    “那我等又该怎办啊,难道继续从贼么。。”

    新任的静海军节度使兼安南留后的曾衮,也端在门楼里面无表情的听取着前方探马传回来的敌情。噩耗,噩耗,除了噩耗还是噩耗,就连他派出城去试探敌势的几只骚扰部队,都被人给损兵折将的打了回来。

    而且那些草贼备弩极多而箭发如雨,且行伍阵列深得章法而次地分明;所覆之处死伤累累而几无谯类。幸存者皆称,怕不下东南之地大名鼎鼎的江淮弩手、宣润弩手、浙西弩手,或又是岭南白弩兵、西川弩士之流;如果不是还有河上水运的优势,只怕是连退回来报信的人都不落下了。

    但是这种河面上往来的水运优势,也不见得能够持续多久了,因为随着那些草贼满载辎重的河船抵达,居然也像模像样的用附从的当地土团,给组建起一只临时的水军来。虽然成军仓促,还没有什么主动攻击的能力,但是用作拦截和警戒河面的存在却是绰绰有余了。

    站在城头上甚至可以看到他们他们甚至收集河船,搭建了数道横跨朱鸾江的浮桥,来调动人马和征集物,还用变相的阻断了可能来自上游方向的船运和支援。这就让夺权后始终将重心放在整合交州城内势力的曾衮,不免有些一筹莫展而坐困城中了;

    原本以为击败了城下那些土团联军之后,短时之内安南地方大乱之下,再没有可以与之抗衡的存在了;正好方便他逐一的梳理内部而整合军伍;在慢慢收复和平定安南全境,向朝廷报捷和讨取追认的名衔,就像是当年高令公所做过的平南方略一般。

    但未曾想到夺权过程固然容易,但是要想收拢和归附这些交州城内外的豪强势力,将它们变作可以支使和运作的力量,却费了比他预期更多的时间和功夫。其中既要有辣手处置异己的果决,也要善用武力威胁和震慑的手段,更要进行利益交换的妥协;更别说他那些盟友也不是完全一条心思,而需要进行权衡和安抚,乃至满足他们各自的利益诉求。

    只是也未曾想到那些被他杀鸡儆猴式铲除的大姓豪族余孽们并不甘心就此认输,竟然会在走投无路之下向盘踞在广州的那些草贼求师借兵;更未曾想到居然还让他们真的借到了外援;在他原本预期当中,那些草贼已经大部北上而没剩下多少余力了;

    因此,他还做过收复安南全境之后,沿着“天威遥”继续向北攻略,以光复扈管、桂管之地,乃至全取广州都督府境内,以获得更多兵员和财赋来源的远期规划呢。于是,这突然介入的意外因素,就让十拿九稳的局势就一下子子急转直下了。

    他虽然号称名臣兼平卢节度使曾元裕的侄孙,但是其实在这位大名鼎鼎“平盗使相”的族人当中,只能算是名不见经传而泯然于众的一员;早年曾经随高骈从征安南而为一帐前小校,专门负责传信往来给朝廷递送捷报的奔走职责,也算是与交州当地早早就结下了渊源。

    只是因为他舍得在战阵上拼命,累累身受十数创这才逐渐得以出头;在平定安南之后被高骈举荐到左威卫大将军、颖州刺使兼东面招讨副使张自勉麾下,以右锋将之身谋得了一席之地;

    最终也得以参加了大破王仙芝于申州东,而追斩于黄梅的那场决定性战役;虽然未曾获得阵斩王贼的首功,但也亲手袭破擒获一名贼酋刘彦全,而迫降残部三千余;是以积功得表为武卫中郎将兼忠武军左厢兵马使。

    但是好景不长,正值壮年的恩主兼上官张自勉,很快就因为功高而为朝中党争所攀诬,以侵吞逆贼所获为由入罪,虽然有宰相郑畋当庭力保之,但是还是不免黯然求去自此归隐信州(江西省上饶市)故里;

    作为麾下的得力大将曾衮,原本也是没能幸免而很快被追及去职;但是后来重新拜求在这位远房族叔曾元裕的门下,才得以保住了武卫中郎将头衔,但是自此无缘领兵而只能在牙帐内充作门面。这一次求请远出沦陷贼域的安南而力图光复的行举,也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冒险和那身价前程孤注一掷的投机了。

    而作为他族叔的曾元裕,也只是给了他一叠空白告身和一千匹绢充为行资,而允诺在事成之后自会在朝廷方面运作追认为交州刺史兼安南讨击使;相比之下反而是另一位使相崔安潜私下给予的帮助更多,不但私下赠与资粮、甲兵和壮士,还默许他在蜀地以自己的余泽继续筹募所需。

    但他不免得陇望蜀而想要的更多,比如将这个静海军节度留后,变成更加名正言顺的静海节度使,乃至身兼安南都护。

    静海节度使虽然只是新设未久的小军镇,但好歹也是个生杀专夺开府建衙的节度使,比起内陆的荆南、江西等地在权柄上多少有所折扣的观察和经略们,可是不择不扣的藩镇之属;理论上只要地方财力允许的话,可以多多益善的自募军伍和自任官属的。

    再加上安南都护名下征抚四夷的例行权柄,可谓是比国中的大多数藩镇更像是藩镇了。或又是藉此行摄岭西、岭东之地。

    但是安友权所部的覆灭,让他这番的指望彻底落了空;要知道这支好不容易拼凑出来的兵马,可是他用来扫荡交州周边和威慑群蛮的凭据,而自己正好坐镇交州城中收拾后续局面和整合资源,却不想一朝就覆灭在那些草贼手中了。

    虽然如今城中号称还有上万人马可用,但其中有大半都是他所兼并而人心尚未完全归附的土兵;剩下的又有近三千从各地收拢回来的戍卒和团练,又有城中大户、富商家强行收编而来的杂色武装;实际真正属于他直接掌握的核心人马只有不到一千多人,其中只有小部分是他一路带过来的蜀兵,还有大半数都是就地投献的部旧;

    原本城中,还有三千乃是静海节度使名下残存的行营兵,两千在地方收拢起来的戍卒;却因为随他亲信大将安友权出阵失利之后,就基本损失殆尽了;因此在以轻驭重而之下,他宁愿将那些有所不稳迹象的土团,分批派出去试探贼势为名变相的消耗掉,却是万万不能再让这点用来弹压局面的核心力量,有丝毫的折损和闪失了。

    虽然他还可以以守土为名从城中再强制征发起数倍于此的青壮来,但是在刀枪的监督下驱使他们协助守城尚可,但是指望他们出城与贼溺战不乱,就实在是想的多了。

    如今尤其是如今攻守易势之后,他并没有足够把握和信心,城中那些已经被压下去的异己之声和反对者,就不会藉此反弹和乘机起来作乱。毕竟,相比那些兴师动众而来准备相对充足的草贼,他真正所能凭据的实不过是那数百亲从而已;

    而对城中坐观前后事态的大多数人家而言,一旦失却了足够实力为凭据之下,他所秉持的朝廷大义名分也就是那么回事了。但是被他快刀斩乱麻式铲除掉的那些都护府上层,却是在地方有着各种盘根错节的渊源。

    那些人虽然暂且无力与他正面对抗,但是在暗中各种阳奉阴违的手段,推诿拖沓的暗中坏事;各种钝刀子割肉的滋味,可是让人有苦说不出来的;除非他可以狠下决心再来一次剪除异己的大清算。不然他毫不怀疑只要一有机会,此辈就会便毫不犹豫的自己出卖给那些草贼了。

    “你真的要向西原蛮借兵么。。”

    一个声若洪钟一般的嗓门在旁响起,却是前桂管经略,如今的安南副都护兼营田度支使李瓒。

    “这可是饮鸩止渴的下下之选啊。。”

    西原是唐代对后世广西左右江地方的统称。自朝廷在岭南设置羁摩州、县、峒以来,以当地酋长世袭官职,称作土官。

    其中左江一带的宁明、龙州、崇左、扶绥等地为黄峒地,右江的天等、靖西等地为侬峒地(一度把我大宋广南路搞得鸡犬不宁,而成就了狄青功名的侬智高之乱就出自于此),此外还有金氏与韦氏、周氏等大部各据一方;这几支土族大姓与其他许多大小部落,一起被统称为西原蛮。

    而这西原蛮可不是什么善于之辈,因为夹杂在南诏与大唐之间的干系,常年相互侵攻之余也时不时的四出寇掠;也是长期以来安南都护府势力范围内,时叛时附时战时和的最大一股不安定因素;当初南诏蛮能够攻入安南而陷没交州,也是这些西原蛮部落乘势作乱为发端的。

    虽然现在的西原蛮,已经在十数年前被收复交州的高骈顺手清算过一次,好几个大部都因此一阕不振才得以消停至今;但是依旧架不住整个交州乃至宋平城中,比比皆是被引南诏兵屠戮、残害过的苦大仇深人家。

    一旦引西原蛮为助力的消息走漏,他这个用朝廷名分大义扯虎皮做大旗的节度留后,很容易就成了千夫所指而令立足未久的根基重新动摇。就连那些麾下的本地士卒,也有很大程度上会背弃而去。

    但就算是饮鸠止渴,他也不得不把这杯苦酒给强吞下去;如果不借力这一把的话,内外交困之下的他基本也就没有将来可言了;究竟是埋骨在这暑热湿瘴的南荒之地,还是功成名就的闻达于朝廷,就看最后这一搏了。

    只能相信广府那边的草贼也是竭尽了全力,才得以派出这么一支善战之师,如果他们都覆灭在这里的话,不但地方再无余力反抗;也许日后光复岭东、岭西就可达到事半功倍之效了;因此,哪怕眼下付出一些迫不得已的驱虎吞狼代价,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送走了有些不欢而散意味的李瓒之后,他如此鼓舞和坚定着自己,在一份书信上盖下了自己入手尚未捂热的都护银印。然后又对着召集而来的左右吩咐道:

    “多派人手盯住城中那些豪门。。警惕其异动。。”

    “可鼓励城中市井举告之,以抄没家资十之二三为酬之。。”

    “并使人在街市上广为宣扬,草贼所过之处皆剽抄酷烈。。”

    “大户豪门亦抄家没族,而黎庶百姓毫无幸免。。男女皆掳于军中奴役,村邑尽成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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