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既入连州,又定郴州;乃锄豪强、去积弊、济困苦、兴生产;地方遂得大治。。。

    山民、矿户皆以为恩德,投附者益众,专得一师。。

    逾年,又以所处吏员多干练,而闻著岭表。。。

    虽几经患难,尤为诸州之冠。”

    《南岭旧录》。

    。。。。。。。

    当周淮安启程离开桂阳城之时,最后一批满载着物资和器材的武装小队,也已经被分派了出去较为偏远的地方上了。正所谓是以军事征服为开端,而已经济手段为收尾的后续。

    在太平军政权所建立的新秩序下,大多直接编管外的矿户和山民村落,也不用再经过那些以宗族、乡党名义为纽带的棚长、把头、监工、矿主之流的层层压榨,而是通过新修道路的连接功能,可以与太平军定期所派出的车队直接进行贸易。

    除了按照约定比例交出的矿石定额之外,其他所得则是听由自己村寨聚落的小团体处置,可谓是多采多得少采少得的现实结果;其中的领头人则是在义军公证和主持下一年推选一次,以占据多数者得选也算是一种原始的民主自治了。

    这样掌握了主要物流和外来物资渠道的义军方面,则只要以一个合适的定价和物资供应门类为基础,扮演好看似公允的仲裁角色;而定期的处理掉一些滋生的问题和群体矛盾,进行渐进的影响和改造工作。

    虽然同样也是剥削手段,但是资本主义衍生出来的方式,就是比传统封建社会下的模式,更加隐蔽也更加缓和得多;对于他们的境况也算是一种难得进步和改善了。

    作为周淮安试下的收获,则是来自连州当地风味的吃食,比如用腌制的酸萝卜、蒜苗和牛羊肉一起,用米浆裹球炊熟出来的糍团和糍饼。其他还有酸角肠头、腌腊菜心、豆泡牛蹄什么的也算是颇具特色了;让他视野当中的能量条又增加了些许。

    而在返回的道路上,周淮安也接到了另外几个重要的消息。

    首先在珠江上游的清远县境内,第一艘车船的成品已经制造出来了,但是在小江水域试航时出了事故直接冲到岸边搁浅了,具体的损失还在评估当中;不过周淮安已经批准了更多规格的制造项目。

    主要是针对岭南相对丰富而流量充沛的水系,不同河道深浅而进行的大小规格测试,以便将当地相对发达的水运资源给充分利用起来。

    在广州新成立名为“四海号”的交易所已经开业有些日子了。主要是对外来流通的各种名目繁多的财货和金银、铜钱进行估价和兑换、存储的早期金融业务;也是广州市面上唯一指定与外番进行兑换的所在。同时也在外州县一级的城邑里分设有收兑的网点铺面,利用义军的驿路体系来交流和调剂。

    就在原本查抄和没收诸多的邸店、坊柜的基础上,稍作一番改造就能派上用场的,可以说除了具体人手还有些稍加欠缺之外,其他东西都是现成可以整合在一起的。

    因此,按照他的要求和初步的财计制度,所编作出来第一个月的《资产负债表》《利润表》和《流动现金表》,业已经经过快马送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是继船运与海贸行会联合之后,又有一批岭南地方的商人势力开始对留守司所代表的义军势力输诚;就是在义军主导规则下新成立的各家飞钱联会,也开始在简单的内部协商机制下尝试运行了。

    。。。。。。

    江陵城外,灰白浩荡的江面上,掩映在云层当中的日头,绰绰约约的就像是烧红的铁汁一般,将周遭的云层和江面都晕染成血色斑驳的一片片。

    一身黑光粼粼的披挂而紫袍红氅在身的山南节度使刘巨容,也站在江岸上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远处满布烟熏火燎痕迹的城池。城下那些隶属于官军营盘红的、黑的、白的、蓝的和紫的大小旗帜,在起伏而曲折的丘陵间随风招展,时隐时现,看起来十分壮观。

    围绕这座城池的攻防已经进入到了第七天了;而被吸引过来的大队小股草贼亦是源源不断,而于布防和而受在外围的官军,终日冲突和厮杀不断。

    而在江陵城外因为隔着许多丘陵、小山、林木,让人看不清外围战阵真实情况,只能看见双方的旗尖儿在阳光下闪动。而官兵和草贼旗帜的时不时的就会错杂在一起。一阵阵的战鼓声和呐喊声从战场传来,震撼着大地也震撼着观战人等的心。

    只是他此刻手里还拽着一只拂尘,看起来与周遭甲兵环立的肃杀气氛有些格格不入。然而这却是他早年拜师人称“罗浮先生”的著名道士轩辕集所留下的一点遗风和想念;据熟悉他的亲从人等所知惯例,只要有所重大心思不决时,就不由自主逐根拨动起这只拂尘来。

    “只怕是监军院那儿不大好交代啊。。”

    一名都将有些担忧再次请示道。

    “监军院的那点心思我怎么不知,难道我就不想尽快落城献捷以报效圣主么。。”

    刘巨容的大手用力一摆断然道。

    “但是城中贼势尤做困兽斗,打下江陵又哪有那么轻易的事情啊。。还不如随我多歼灭一些来援的草贼,顺势翦尽其羽翼再做打算才是。。”

    监军院乃是乾元、建中变乱之后,国朝为了加强对天下军马的掌控和约束,而在诸位外派内宦充任的观军容使任上,逐步扩充而来的特殊差遣;正所谓是德宗所言:“将我腹心之命,达于爪牙之士”,

    因此监军院或是监军使院之中亦比同藩帅的幕下,另有副使、判官、支使和诸位小使的别设,并且拥有相应的精锐武装为直属护卫;以“监视刑赏,奏察违缪”,乃至制衡和遏制骄藩宿帅,至其不能独大专领权柄。或又是在藩镇发生变乱和更替时,及时进行干涉和拨乱反正,甚至是暂代其权柄以为过渡。

    然而经过历代演变之后,天下各路监军院、监军使院也演变成一个良莠不齐的权势群体。其中既有沦为藩镇之主应声虫和摆设的庸弱之辈,亦有强势起来连节帅也要乖乖低头服软的强人;比如在诸多中贵人中号称“大内两头羊”的杨氏兄弟之一的杨复光,就是其中维孚自专的典范。

    因为他以内宦之身却是个既能治军亦能用兵的异数。因此,在他监军的所在军镇无不是驱从奔走号令而未有敢怠慢者;甚至不乏有屈尊自号其门下行走,而以子侄事之之辈;

    而指派到山南东道节度使的正是杨复光的一位后辈杨泉信;故而,刘巨容既要仰仗其力在朝中沟通声气、消弭擎制,也要有所忌惮和容忍其在军中事务上的干涉。

    当然了,对于监军院的这番交代只是明面上的理由而已。他这半年来心中亦积攒下了很多牢骚和不忿,打仗时不再像先前那样卖力。

    要知道早前与他并肩的江西招讨使曹全晸,不曾听他稍假宽纵的劝告而全力追击草贼南下,结果渡江之后方才朝廷突然下令以泰宁都将段彦谟代为招讨使,曹全晸闻讯大怒而停止了追击引兵归还;而他也接到消息朝中有意以叙功为由,将他调回朝中代以他人。这其中朝廷的赏薄不均一言难尽,亦是他不愿卖全力的第一个原因。

    此外,刘巨容虽然身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但是麾下的部众除却各州猬集而来的团结、守捉兵和那些地方土团镇兵,以及靠朝廷支给出界粮赴援的两三路客军外;作为他行营直领的忠义军(牙内外兵),也差不多有五千员额而已。他自认从当任埇桥镇遏使开始,亲手带出来这五千多子弟兵是他的本钱,倘若再有重大伤亡,他就没有向朝廷获取功赏的本钱了。

    还有第三个使他不肯卖力的原因是朝廷积欠太多。到目前为止,山东所辖颇广但地方多残破不堪了。除了他手下的忠义军尚能够保持基本支应外,其余的各部官兵们已经欠饷数月到半年不等,而只能靠抄掠/劝捐地方来维持一时了;因此他很明白纵然他自己想卖力,这些从属配下的各路官军也未必肯舍死拼命。

    正所谓是天时地利人和皆有不协之下,他有何苦逆势而为的勾当呢;因此,如今哪怕黄贼的军势差不多都把江西招讨使的职分范围内打烂了大半,而曹全晸依旧引兵坐拥江北而巍然不动;而那个泰宁都将段彦谟也迟迟未曾前来赴任,就很好说明了这种相互擎制和忌惮的诡谲局面。

    而他愿意亲率军马南下攻打江陵,以牵制草贼大部席卷江淮的东进之势,已经算是对朝廷诚意十足的交代和应对了;可他手下那些求攻心切的部将们却是多是都不明白,要是真的把当面草贼都打光了或是尽驱了别处去,那他还凭什么来继续建功和巩固自身的权位啊。

    因此,黄逆陷没沔州汉阳也好,攻克鄂州江夏也罢,打破了黄州和江州,进逼洪州和饶州亦可;草贼攻打的越狠自己这儿的坐保山南而进取光复湖南、江西的功劳就越发的明显和重要了。

    可是他正在等待外围几路部将的战斗结果,忽然就见风尘仆仆的信骑送来一封最新的木夹行文。随后刘巨容不禁惊讶了起来,因为这上头的火漆和压印,赫然是来自淮南节度使兼南面行营招讨、江淮转运使,也是他早年的结义兄弟和亲密故交,刚刚冠以使相头衔的高骈所呈具的公文所在。

    要说是来自朝廷宰臣的指示和方略,他或许还有所保留和不以为然;但是这位坐掌雄兵与东南财赋重地的旧日结义兄弟,却是他所必须十分慎重对待和维系结好的存在;

    随后,就见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把眼睛一瞪,大声命令说:“叫周、董两锋将全力拼命攻打,不上得城头去就提头来见好了!”

    发出这一道严令之后,他也知道想从草贼手中夺城井非容易,非他自己亲率将士们上阵猛攻不可,于是又大叫道:“酒来!……擂鼓!排队!”

    两个亲兵把早已预备好的酒坛子搬过来,替他斟了一大碗,又拿来一整只热气腾腾的熟羊腿。在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中,刘巨容歪着头看他的衙前兵和牙军人马,在尘土飞扬之间迅速的排阵列队,一面大口大口地喝酒,吃肉。

    连喝了五大碗酒,把一只整羊腿吃了大半,随后汇聚而来的行营精兵也早已明盔亮甲排好队,等候出发。他扔下羊腿,扔开斗篷,刷拉一声拔出长剑,说声“上马!”一大群亲兵和将校随着他飞身上马,带着甲光粼粼擎旗如云的上千骑兵和数倍刀枪铮亮的步卒向江陵阵前奔去。

    而在城头上一位身材高大、瘦骨棱棱、眼中尽是血丝的义军军将,也在难掩忧色的打量着城下举牌推车,重整旗鼓而来浩浩汤汤的官军大势;他正是因为一头挺翘的乱发而别号“曹狮子”的曹师雄,由于两日不曾好好休息,两只大眼窝比近些日子塌得更深,而鼻梁和眉骨也都显得更高了。

    却是来自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发动的几度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甚至有一次还打到了江陵城下,才被仓促上阵的水军给逼退。如此几次三番下来,自是让他的义军麾下损失不小而士气渐颓。

    如今作为他这一路的将主和军头,义军老将王崇隐也为官军所发的捎炮所重伤。因此,领导城中义军坚守下去的重任,就不得不落到了他这副身板上了。所以在东进的大军毫无回应,只有一些自发来援却被官军纷纷击败的义军别部情况下,他更多是寄希望于广州方面的反应和对策。

    “和尚兄弟,俺就只能指望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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