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宇皇朝圣恭十三年。

    五月底,岭南王起了不臣之心,暗中联合了邻国南骠大举进犯,想要分疆裂土。派到岭南镇压的将领被当众枭首斩落马下,朝廷军大败。

    她记得那时候,出去打听消息的叔伯日日带回楚宇战败的消息,因为战场离得近,大家都惶惶不可终日。听说南骠野蛮之众残忍至极,常常会将抓到的战俘生吞活剥,比赛杀人剥皮的速度或者生吃人肉,而女性若被抓住则会生不如死。

    战事持续了两个多月,楚宇太子周牧辰请缨出战。她的记忆里,尽是这位太子当时骁勇的战绩。十余日连下数个山头,尽挫对方锐气。就连婆婆都称赞他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可策马定乾坤”的大才。不过两个来月,已经杀得南骠蛮子望风而逃了。

    那时的周牧辰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大胜了几次便渐渐志得意满起来,全然不将对方放在眼里。有一次率兵马追寇至十里坡,途遇一个大峡谷,浑然忘了穷寇莫追、峡谷莫入的道理。

    具体的事情无人知晓,只是听说援兵赶到的时候,那片峡谷包括整个山头都已经葬身在熊熊大火之中了。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十几万人马砍断无数林木才灭了那场火,其时已是千里焦土。

    那时婆婆从大火里救了周牧辰,而后来他将她烧死在了烈火里。

    梁木樨想到这里,只余了苦笑。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大抵是因为前世帮他做多了恶事,所以才会有那样的恶果,可是她梁木樨对不起天对不起地对不起很多人,却独独没有对不起他周牧辰!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若是能够再相见,她真的很想问一问他。

    然而不能,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只是那个被婆婆从战场上救回来的奄奄一息的少年,十几年之后的事,他此时什么也不知道。

    他双目紧闭,躺在破旧的草席上,稚嫩的脸上眉目英挺,满是疲惫与血污。初次相见,明明知道是他,梁木樨却很难将他跟十几年后那个阴狠毒辣的帝王联系起来。

    婆婆让她和顾凤辞两人一同照顾他,交待她们:“这个人很重要,我们的复国大计能不能成功,凤辞父亲能不能沉冤昭雪,都要落在他身上。千万要把他照顾好,不能出任何差错。”

    若说前世还有什么值得梁木樨记挂的人,大概也就只有顾凤辞了。她们曾经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并肩作战,生死相依。

    顾凤辞本是天之骄女,她的父亲是楚宇朝中重臣兵部尚书顾廷恩,长姐顾凤盈是宫里的贵妃,圣眷颇隆。

    圣恭十二年初,也就是梁木樨重生的前一年,顾廷恩被人陷害通敌叛国,满门抄斩了。顾凤辞在几个家将的拼死相护下逃了出来。婆婆收到消息赶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后来辗转寻找了很多地方才将她找到。那时的顾凤辞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蓬头垢面,混在一堆乞丐中间,捡垃圾堆里发馊的馒头吃。

    梁木樨黑白分明的眸子抬起,看不出任何情绪,口吻却是孩童般充满好奇:“这个人这么重要,到底是什么人?”

    她本以为婆婆不会回答,谁知婆婆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是楚宇太子,周牧辰。”

    “啊!”站在一旁的顾凤辞倒吸了一口凉气。

    梁木樨低垂了眼眸,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的目的达到了。顾凤辞家破人亡,当时协助刑部审理案子的就是这位太子,婆婆不清楚当时的情况,她却在后来查阅过卷宗。并且,她记得前世顾凤辞得知周牧辰的身份之后曾经刺杀过他一次,只不过当时时机不对,没能成功。

    她目送着婆婆离开小院,看了一眼同样面无表情的顾凤辞,恰在这时,顾凤辞也抬眸向她看来,清亮的眼眸里,仇恨一闪而逝。

    梁木樨放下心来,她看着少女清瘦的容颜、挺直的脊背,莫名一阵心疼。这个女孩子如今才十三岁,却遭受了抄家灭族的巨变,一个人颠沛流离了半年之久。前世,顾凤辞对她很是照顾,她们相互扶持长达十二年,直到周牧辰登上皇位,梁木樨的册封大典在即,她才请辞离去,不愿再涉足红尘。

    去他娘的复国大计!去他娘的锦绣前程!

    这一世,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手刃周牧辰这个衣冠禽兽的畜生,将前世他欠她们的好好讨回来。

    梁木樨是在册封大典前夕出事的,当时顾凤辞执意离去,她再三恳求,她才答应等到观礼之后再走。而梁木樨一觉醒来时却已经在刑场上了,周牧辰没有再给她开口的机会。而那时候她并没有看到顾凤辞。

    她出了那么大的事,顾凤辞不可能一走了之,以她的精明,更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在她出事的同时,顾凤辞也出事了。

    以周牧辰的心性,对她都能下这样的毒手,又有什么理由放过顾凤辞呢?

    想到这里,她清澈的眼眸里只剩下了无尽的恨,声音却出奇地平静:“要动手的话,请快一点,等他醒了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顾凤辞霍然转过身来,吃惊地看着她。梁木樨却像从未说过这句话一样,径直走了出去,小小的女孩子,后背挺得笔直。

    午饭过后,寨子里的男人们都下田干活去了,而女人们则背着孩子去坡上采茶叶。南疆出产的秋茶如今刚刚上市,这上好的新茶,拿到外面,一两能卖五个金铢。五个金铢就够他们全寨子的人丰衣足食地生活两年了,不过这些钱最后都落到了官府手里,他们这些边奴是得不到的。

    整个寨子里只留下了她和顾凤辞,以及晒谷场边几个蹲在地上捉虫子玩泥巴的小孩。

    “我去拿些吃的来。”梁木樨借故走开,却没有走远,从破旧木门的缝隙里往里面张望。

    屋子里顾凤辞只静静坐着,泥塑一般,看也不看周牧辰一眼。但是梁木樨看见她放在桌上的手缓缓地握紧,又松开,松开再握紧,像是天人交战一般。

    梁木樨暗恨顾凤辞举棋不定,过了片刻见她终于拔下了头上的银簪子,向床边走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周牧辰此时还没有醒,她眼见顾凤辞举起了簪子,狠狠一下便往周牧辰颈中扎去,心中正是大快。陡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木樨,你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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