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闲情散步,意外得见鲤鱼跃龙门之景的江枫见了土地公公,嘻嘻一笑,在白头老翁身旁蹲了下来,已不在意日间两次整蛊。

    江枫神色轻松道:“子时未过,怎称夜半?反倒是土地公公您,怎么突然来了兴致做起钓鱼翁来了?”

    “我钓的是鱼,也不是鱼。”土地公公说了一个极具禅机的回答。

    江枫偏头问道:“难道你是在钓我不成?我这儿可没有‘愿者上钩’……”

    土地公公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打击道:“你小子算什么鱼,顶多算个虾米。”

    江枫哈哈一笑,继续盯着土地公公。

    浓眉白发的钓鱼老公公回望他一眼,问道:“怎么?真想知道?”

    “愿闻其详!”

    土地公公晃了晃肩膀,让自己靠在柳树上更加舒服些,看着兴趣盎然的江枫,指着正巧跃出湖面的又一条鲤鱼,缓缓说道:

    “这镜湖湖底,豢养着几尾龙鲤,其中有一两条甚至已经沉眠数百年了。凌恒少爷小的时候爱胡闹,总说要捞两条出来熬汤喝,小姐便与他打赌,说如果他能钓起一尾来,便亲自下厨给他做鱼龙粥喝,若得鱼龙吐珠,也一并送给他。”

    “那后来结果如何?钓起来了吗?”江枫追问道。

    土地公公抚须笑道:“哪能啊!凌恒少爷打小就性子懒散惯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做事向来三分钟热度,少有持之以恒的,才钓了半个时辰,就耐不住性子扔掉鱼竿,跑一边玩去了。”

    江枫开怀大笑,这结果倒也在意料之中,偏头看着面前的镜湖,他心中颇为惊讶,文府果然是底蕴惊人,财大气粗,这寻常小湖之中竟然豢有龙鲤!

    鲤跃龙门,身化天龙!

    龙鲤,距传说中的跃龙门也只差最后一步,那可不是如眼前所见的鲤鱼出水,而是真正的跃天门化龙。

    龙鲤人世罕见,万金难求,可谓凤毛麟角,是稀世灵物,亦是稀世珍馐,乃是世间至极的美味。

    不仅如此,龙鲤逾三百岁后,更是稀世大药,修士若得之食之,足抵数甲子苦修之功。

    云霄殿亦豢有几尾,可是平日里都被长老们严加守护,就连他这个真传弟子也没能亲眼见过,宗门珍惜得紧,哪像文府这般,如此随便地豢养在镜湖之中,简简单单就被拿来作赌注,要煲鱼龙粥。

    当下,江枫又好奇问道:“那土地公公你今夜在此,也是想钓起一尾龙鲤吗?”

    “那是!”土地公公坐直身子,肯定道,“那次赌约自后,小姐可是放过话的,无论是谁,文府内若有人能钓起龙鲤,她便履行赌约。”

    江枫瞪大眼睛,文斌气度,果然不同凡响,难怪土地公公会在此,换作是他,他恨不得日夜守在镜湖边,就等着某条不开眼的龙鲤张嘴咬钩。

    鱼龙粥啊!他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奢侈的珍馐美味!

    江枫偷偷咽了口唾沫,土地公公顿时露出一副同道中人的笑容,说道:“你说这小姐的手艺咱也没那福气尝过,好不好吃倒是其次,可真要能得小姐亲自下厨,那老头子我这辈子也算没白活了。”

    江枫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都说君子远庖厨,更何况是文斌这般天人似的不世人物,他实在无法想象她亲自下厨的模样,若能得而尝之,便真是三生至幸!

    “那老前辈你钓起来过吗?”江枫不着痕迹地将对土地公公的称呼改为尊称,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土地公公却摇摇头,苦恼道:“没呢!要不然我还能在这?府中也有不少人都陆续来钓过,但都失败了,最后都认为小姐说的不过是一句戏言,当不得真。那几尾龙鲤又都是通灵的神物,精明着呢,老头子我来了几次,别说鱼影了,连鱼鳞都没捞到过一片。”

    江枫嘴角扯动几下,有些应付式地笑道:“老爷子你可真是够执着的,就没摸出些门道?”

    “门道?不多。我觉着吧,还是我的鱼饵的问题。”

    土地公公说着打开身边那个朴素的系带小木箱,木箱内部构造只有三层——

    第一层摆放着各式不一的鱼钩;第二层摆放着一些奇特的说不上名字的辅助钓具;最后的第三层,竟是单独空出来放置各种各样的鱼饵的。

    “老爷子果然好兴致!”

    江枫对着土地公公竖了个大拇指,他算是看出来了,土地公公的态度就是——钓龙鲤,我是认真的!

    江枫眼睛咕噜噜一转,又向前挪了挪身子,说道:“既然您老都说这龙鲤是通灵的神物,那这各式鱼饵再好,也只是俗物而已,它们怎会上钩呢?”

    土地公公点头附和道:“我觉着也是这么个理!那你说怎么办?”

    江枫低笑道:“不如……试试丹药。”

    “丹药?”土地公公抚须思量片刻,忽然一拍大腿,叫好道,“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

    “你在这儿可我看着东西,我回房取灵丹,去去便回。”

    土地公公一边将钓竿斜插在地里,嘱江枫看着,一边兴致勃勃地就要去取丹药回来作鱼饵。

    江枫脸上笑容怔住,嘴角抽动,老爷子是真的铁了心要钓这龙鲤,看来所谓的文斌的承诺应该是也是真的。

    他急忙拦下老爷子,一副奸商嘴脸凑上前去,厚着脸皮谄笑道:“老爷子您看,我这就有不少现成的灵丹,还怕不够鱼饵的吗?想要多少尽快拿,不用客气,也省得您多跑一趟,何必呢?”

    土地公公伸出手指对着江枫点了点,也是笑道:“无事献殷勤,说吧,你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哪能啊!”江枫嘿嘿一笑,嘴上否认,却拉着老爷子蹲了下来,小声道,“晚辈这辈子都没尝过龙鲤的滋味,想着奉出些丹药,再给前辈打些下手,多多少少也算一点儿贡献,若是前辈真的钓起一尾龙鲤,晚辈也不敢奢求,届时只想与前辈也讨一碗鱼龙粥尝尝鲜。”

    “那若是钓不起来呢?你这些丹药可就全都打了水漂,你可要想清楚喽!”土地公公似笑非笑道。

    江枫一拍胸脯,取出丹药,豪爽道:“钓不起来便钓不起来呗!全当小子没这个福分,这些丹药就当是小子我孝敬给你的!”

    白发白眉的佝偻老爷子畅怀大笑,笑直了腰,指着江枫打趣道:“你小子可真有做泥腿子的天赋,这拍马屁的功夫一套又一套的。”

    “这不是离宗历练,混迹江湖自学来的嘛。”

    土地公公接过江枫手中的玉瓶,里面装有十余枚灵丹,均未生灵纹,但皆是品质不次,只差一线便可晋为宝丹,想来应是炼丹时蕴丹手法出了岔。

    “这些灵丹不错,但尚有不足。”

    土地公公摊手一送,玉瓶中的十余枚灵丹尽皆飞出,定悬在二人身前的半空中。

    这些灵丹都是从姜凌恒那里剽来的,再送出一瓶江枫也只会心疼一小会儿罢了,可土地公公既然说这些灵丹依旧不足以为饵,那就得再做考虑。

    正在江枫想着是否忍痛割爱,奉献出一枚宝丹,或者对这十余枚灵丹祭阵一二时,土地公公已震袖出手。

    只见老爷子右手剑指一点,灵丹顿时定格虚空,排列成环,土地公公再大袖一挥,十余枚灵丹围成的圆环已开始不断旋转缩小,最后竟融合成一枚丹药。

    江枫暗自咂舌称奇,半空中的这枚仅剩丹药竟在这一瞬间晋级成了宝丹,虽不见灵纹,但也至少是下品宝丹。

    似土地公公这种以非炼丹手法的方式强行融合丹药,并强势提升其品阶,需大修为加持方可为之,可行,但终归只是外道,这也正是为何眼前丹药有宝丹之能却无灵纹之征的原因。

    此法虽令丹药药效得以强行提升,但综合观之,反而是糟蹋了诸多灵丹,除非失了智,不然不会有任何修士愿意如此。

    不过现在是为了做那钓龙鲤的鱼饵,自然也就无需计较这些。

    “既是鱼饵,也当有鱼饵的样子。”

    土地公公说着又向自己的小木箱中抬手一指,顿时一些鱼饵飞来,包裹在丹药外层,最终落回土地公公的手里时,便宛若一个真正的鱼饵。

    然而此举也只是掩其形,却未不掩其香,“鱼饵”依旧丹香四溢,绝对是一等一的上好饵食。

    土地公公手法娴熟地将丹药鱼饵稳定在鱼钩上,随即垂钩入湖,持竿就地盘坐,又恢复了垂钓的姿态。

    江枫知道钓鱼最考耐性,急不来,土地公公修为通玄,自有妙法使寻常鲤鱼不得靠近夺食丹药鱼饵,他也就无需担忧,也在一旁盘坐下来,静待结果。

    土地公公已巧妙手法催动丹药异香散入湖中,约莫一刻钟后,鱼线入湖处突然荡起一阵涟漪,土地公公手中的鱼竿也骤然弯曲,两人同时睁开闭合的双目,齐齐望去。

    鱼竿初时只是弯曲一个轻微的弧度,数次之后猛然睁大,弯曲弧度仿佛要将鱼竿折断不可,更有一股巨力自鱼线彼端传来,令原本气定神闲的土地公公猛地站起身来。

    “龙鲤上钩了!”

    土地公公振奋惊呼,江枫更是紧盯着已然由涟漪变为层层水浪的镜湖中心,眼神炙热,目露期待。

    平湖如镜,安宁却被骤然打破,鱼线没入水中处,泛起的水花越来越大,最后竟如浪卷一般,不断向岸边拍击而来。

    与此同时,湖中成百上千的锦鲤突然躁动,成群结队跃出水面,络绎不绝,造成万鲤齐跃龙门的奇景异象,几乎在水面上结成一拱鲤鱼桥,仿佛湖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湖面,才导致他们的不安。

    土地公公不断拉扯收线,仿佛在与湖底的庞然大物竟劲角力,牵引着,或者说要将湖中挣扎得万分凶悍的龙鲤强行拽出水面。

    “这畜生非比寻常,小子,还不过来帮忙!”

    江枫应声上前,双手方才握紧钓竿,土地公公就撤手转过身去,在这一瞬间,江枫才终于明白这湖底的灵物究竟有着怎样的恐怖气力。

    以他如今的修为,虽仍难以登堂入室,但全力之下开山裂石也不过易如反掌,如此,仍然险险被龙鲤拖入湖中,难怪土地公公方才也显得这般吃力。

    “前辈,你去哪儿?我一个人拉不动啊!”

    “你撑住,我去拿灵宝来网这畜生!”

    “您老快点儿啊!”

    江枫紧咬牙关,竭尽十二分的气力,面色涨红,双臂肌肉鼓起,血管浮现,整个人绷直身子,恨不得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

    饶是如此,他仍被那尾衔钩龙鲤拖向湖中,双足更是在地上陷出两道深痕。然而另一方面,土地公公却依旧佝偻着身子,不紧不慢地在后面找网鱼的灵宝。

    “前——辈——”

    江枫几乎喊得声嘶力竭,嗓子都破了音,他的双手已快握不住钓竿,但身后的白眉老爷子只是摆摆手,随意说了句“马上”,就又继续手上的翻找动作。

    就在此时,江枫突觉那绷紧的鱼线乍然一松,面色稍缓,正想着是不是那龙鲤没了气力,湖中却突然传出更胜之前数倍不止的巨力,将他拽向湖中。

    “呀啊啊!!!”

    江枫大声怪叫,双足已没入水中,身形也被这一带彻底失去了稳定,但“耳背”的土地公公似乎仍未察觉。

    当是时,湖中突然涟漪大作,水花翻卷,一道数丈长的黑影猛然跃出水面,向岸边扑来,一尾抽在江枫脸上,顺便切断了鱼线,即将落回水中。

    江枫本已被湖水没膝,顿时被一尾巨力抽入湖中,没了身形,总是后知后觉的土地公公此时却低眉一笑,连头也未回,在龙鲤如水前的一瞬一指点出,龙鲤口中顿时喷出一道鲜血,被他收入江枫之前给他的盛放丹药的玉瓶之中。

    江枫在水中听见“噗通”一声,睁眼正见水中一道黑影闪过,正是重新入水的龙鲤,借着湖面投下的稀薄月光,江枫仿佛看见那龙鲤脸上露出一个极为人性化的表情,随即便在他的面前得意摆尾,再次潜入湖底。

    “这鱼是在嘲笑我?我靠,这条死鱼竟敢嘲笑我!”

    江枫气愤浮出水面,恼然一拍水面,竹篮打水一场空,正欲上岸,忽见土地公公手里拽着那似乎终于被他找到的渔网,正蹲在湖畔幽怨地看着他。

    “龙鲤被你放跑了,你得赔我!”

    看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嘟着嘴在向自己认真地抱怨,江枫没来了由打了个寒颤,脸上肌肉无意识抽动,突然感受到一股剧痛从脸上火辣辣地传来。

    江枫龇着牙轻轻抚摸了一下,岸上的土地公公却已看着他的脸笑出声来。

    “哈哈哈!看来这畜生对你不错啊,刚见面就送了你一个纹身,不过你这纹身还真是……挺别致的,年轻人果然会玩。”

    说着,土地公公扔给江枫一面铜镜,就起身笑着离开了,那些钓具全都宛如废物一般被随意丢在原地。

    “值了!值了!”

    江枫看着铜镜中映出的自己的面容,再听着远处传来的土地公公高昂的笑声,再如何后知后觉,此时也都完全明白过来了。

    什么钓龙鲤,什么鱼龙粥!

    如果世上有什么比被人戏耍更惨的事,那就是在同一天被人同一个人戏耍了三次。

    江枫欲哭无泪,甚至有些恼羞成怒,险些捏碎了手中的铜镜,他只觉得这个土地公公实在太没有前辈风范了,干嘛非得跟他这个晚辈过意不去。

    但一发怒,又牵动脸上的伤痕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他的左脸被龙鲤抽中一尾,完完整整地留下了一块鱼鳞痕迹,几处深些的地方甚至渗出了鲜血。

    好在这龙鲤灵智不弱,再三留力,只想给江枫留给教训,嘲讽一二,如若不然,这一尾就可直接拍碎江枫的头颅。

    回身看了一眼镜湖,此时的湖面已重归平静,再不见鲤跃龙门,江枫再如何恼怒,最终也只能喟然一声长叹,蔫着脸,湿着身回到枫林阁。

    夜有龙鲤出水来,一尾拍人入湖去!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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