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堂僵在那里,抬眼看去,八百白发老卒一个个都低着头,皆如魏大郎一般,不见一丝生气。
    是啊!老帅暗自长叹,不由心中哀戚。
    魏大郎和他手下的五百汉子都是好男儿,只因不肯同流合污诛杀旧帅满门,而被诬告至此。
    侯兴亮和他的兵也不差,因不满女皇临朝称制,篡夺李唐江山,才揭竿而起,逆天而战。
    他们都是好样儿的,是铁骨铮铮的真儿郎!
    可是,这里是沙州,再铁骨铮铮的汉子也被这漫漫黄沙磨平了棱角,吹灭了希望。
    否则,男儿丈夫手中有刃,胸中有胆,又何故说出如此绝望之言呢?
    缓缓起身,林羽堂安慰地拍了拍魏大郎与侯兴亮的肩膀,“老夫....明白!”
    侯兴亮低头苦笑,“吐蕃大军一到,守不守阳关有何区别呢?”
    “就让老兄弟们少拼一回命,安心地去吧!”
    “不!”林羽堂摇着头,紧攥着侯兴亮的肩头。
    “还是有区别的。至少....不能死的窝囊!”
    说着话,老帅猛的抬头,目光犀利,看向八百老卒。
    “儿郎们!”
    “迎着刀锋箭雨而死,和屈辱于藩夷脚下,是有区别的啊!!”
    老帅迈开步子,缓缓穿行于众人之间。
    “老夫知道.....”
    “你们累了,不想在这沙州城里半死不活地煎熬下去。”
    “老夫又何偿不是呢?”
    “这漫漫黄沙望不到尽头,更望不到家,老夫也求速死,以求黄泉安息!”
    “可是,男儿丈夫怎么死才无愧祖宗,无愧家国天下!?”
    “呵....”魏大郎闻言,无奈苦笑,“林帅还不死心吗?”
    “家国天下?我们正是被这个国抛弃的啊!!”
    “那就不为国!!”林羽堂拔高了声调,“既然国已负我,那就弃之不顾!”
    “我们只为家!为家一战,堂堂正正地赴死!”
    “家?”魏大郎、侯兴亮,还有八百老卒,怔怔地看着林羽堂。
    “对!!”林帅坚定点头,“为家!!”
    “万里之外,还有妻女子孙。就当为他们一战,也不能窝窝囊囊地死!”
    “家....”
    魏大郎想起远在房州的妻女,不由语调更弱几分,“她们...还记得我们这些罪卒吗?”
    “一定记得!”林羽堂瞪着魏大郎。
    “今日一战,纵死亦往矣!”
    “不为别的,只为家中妇孺、黄口子孙知道....”
    “他们家里的男人,纵使千罪不恕,污名万世,可是...面对万军,尚浩气长存,有敢战之勇!!!”
    “他们会知道,我们生的屈辱,死却荣光!绝非引颈就戮的屈辱而死,而是至死未失胆气!”
    “我们亦要让蛮兵夷寇知道,我汉家儿郎,不可轻!!不可辱!!”
    随着林羽堂的声声厉喝,八百老卒目光逐渐亮了起来,眼眸之中亦有光芒闪动。
    老帅说的对,大伙儿可以赴死,可是要怎么死?
    是噩耗传回家乡,言众人不战而屈,羞辱地死去?还是给子孙后代留下一腔热血,留下让四夷敬畏的勇气?
    ......
    “林帅!”侯兴亮抬起头,眼眸之中已有杀气涌动。
    “我听你的!”
    “林帅!!”魏大郎亦神情决绝,“愿与林帅再战沙场!”
    “好!!”
    林羽堂大喝一声,苍老的面容神彩飞扬,“众位老兄弟,可愿与吾同往共赴杀局!?”
    回答他的:
    是八百老卒重燃战意的血红目光!
    是紧握锈刃的枯槁手掌!
    是汉家儿郎自汉唐以来,不灭的铁血杀魂!!
    吐蕃王师?十万之众?又当如何?
    林羽堂领八百老卒,满城白发,亦敢硬撼。
    汉人那股子横扫八荒六合之气,这一刻似乎在这座弃城之中,重获新生!
    “杀!!”
    “杀!!”
    “杀!!”
    随着林羽堂举剑高呼,沙州城中,八百老卒齐声应喝,喊杀震天。
    肃杀之气直冲霄汉,天地动容!
    城外,正急于赶路的阳关守军不由侧目怅然,李瓘停马驻足,愣愣地看着沙州城。
    “这....”
    这样的士气如虹,真的是八百白发老卒发出来的?
    ......
    ————————————
    依旧是风沙漫天,阳关所在,早已是人去关空。
    孤零零的关门敞开着,关楼上的大周军旗亦早己随大军而走。
    关中空空如野,唯三五战马围在一处,彼此遮挡着凛冽的寒风。倒有一处兵舍之中还隐约飘着炊烟,这是几个探马斥候在关中躲避风沙。
    大伙儿缩在火盆旁边,寒风顺着门缝灌进屋中,任谁都要缩着手脚,不肯多动一下。
    哐!!
    房门猛的被踹开了,在外放哨的袍泽冲了进来。
    “有人马过来了!”
    “什么!?”屋内的人腾的就蹿了起来,“他娘的,吐蕃贼来的倒快!”
    为首的伙头儿一边抓起直刀,一边高声嚷嚷,“快!!快!!快往玉门关急报,吐蕃人打到阳关了!”
    “头儿....”放哨那个面色一紧,“别紧张,不是吐蕃人。”
    “嘎!?”伙头儿一下僵住,半天才反应过来。
    上去就给哨卒一脚,“不是吐蕃贼你他娘的叫唤个屁!”害得他魂差点没吓丢了。
    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不是吐蕃贼,那他娘的是谁来了?”
    哨卒道:“从关内来的!”
    “关内?”伙头儿皱起眉头,甚是不解。
    李瓘将军带着阳关守兵已经聚拢到玉门关去了,这个时候,阳关已经成了弃关,谁还会来这儿?
    “多少人马?”
    “看样子不足千人,眼瞅就要进关了。”
    “走!”伙头一提战刀,率先出了屋子,“看看去!!”
    按理来说,吐蕃进犯早已通通报西北各州,包括安西都护府治下。
    从二月开始,东面的凉州,还有西面的龟兹,就已经封锁了道路,以免战事误伤百姓。
    阳关此时,根本不可能有人来,又哪来的千人大队?
    带着这样的疑问,这位名叫冯大春的斥候伙头来到了阳关的城门处。
    而此时,那千人不到的队伍,也从风沙之中,露出了真容。
    “......”
    哦!操!
    当林羽堂领着白发尽染的沙州老卒列队进入关城,冯大春都特么看傻了。
    这...
    这这...
    这特么哪来的爷爷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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