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书房中,张越快速的阅读着一篇篇策文。
    总的来说,大部分策文,都属于那种一拍屁股,就有想法的理论性文字,或者是仿照贾谊、晁错、公孙弘等前辈的名篇格式的文章。
    这也是现在汉室学术界的通病了。
    自贾谊贾长沙后,天下士大夫写策文,就特别喜欢动不动就天下如何,陛下如何,一个个活脱脱都是键盘*****,仿佛国家不听他的,就是错的。
    只是可惜,光学了贾谊的文章格式和格局,却丢掉了最根本的东西——实事求是!
    贾谊的文章,几乎每一篇都是针对具体问题发散而来。
    不仅仅提出问题,还探讨如何解决问题。
    但这些渣渣,却只是提出问题,甚至连问题都不提出,只是假大空的感慨一番人心世道,引用几个古代贤臣名士的故事为例子,说一堆废话。
    只是……
    年轻人嘛,当然是需要鼓励的!
    特别是张越还希望能够尽可能的争取他们。
    所以呢……
    《读者》《知音》以及无数励志鸡汤文,跨越两千年时光,出现在了这些人的书稿之上。
    一个个身残志坚的故事,一位位百折不挠的勇士。
    他们的故事与传说,被张越改了改背景,换了个文风,便成为了先秦或者汉季的人物。
    乃至于张冠李戴,将某些故事的主人公变成当代的一些名人。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策论,都没有可取之处。
    泥沙之中,总是有金子的存在的。
    在这数十篇策文之中,张越还真找到了一个可造之材。
    他现在手上拿着此人的策论。
    “荥阳牛胜……”张越捧着简书,暗自点头:“人才啊!”
    在这个浮夸的时代,还能和汉初的士大夫一样,愿意进行调查,从而针对问题进行议论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差不多和珍珠一样稀少了。
    虽然这篇文章的文字有些幼稚,论点也比较天真。
    但,其中议论的事情,却让张越看了也有些意动。
    这篇策文叫《请清胥吏以安民策》,讲的是汉家基层地方的官吏的冗官问题。
    这也确实一个汉室面临的难题。
    只是……
    张越托着腮帮子,想了想,他知道这个问题在现在来说,他个人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汉室政府,恐怕也下了不了这个决心。
    但,可以将此人举荐上去,让他发出声音。
    这样想着,张越就提起笔,在他的策文后面写下一句:闻君高论,甚为感佩,愿君不弃,坐而论道……
    然后就交给身旁的田禾,嘱咐道:“马上亲自送去牛君府上……”
    “诺……”田禾连忙领命。
    看着田禾远去,张越就站起身来,对左右吩咐:“其余策论,安置至门口,通知士子们来自取吧……”
    张越相信,这波心灵鸡汤丢下去,肯定会有效果的。
    就在这时,刚刚奉命出门的田禾,却又折返回来了:“主公……”田禾来到张越面前,恭身道:“有贵客来访……”
    “嗯?”张越问道:“来者何人?”
    “据其自称乃驸马都尉金公之子……”田禾恭敬的答道。
    “快快有请……”张越连忙道:“将金公子请到客厅,我稍候便至!”
    “诺……”
    ……………………
    “金日磾之子?”
    “金赏吗?”
    张越疑惑着,换上一套常服,穿上一双丝履,就来到客厅。
    “兄长……”张越一看到坐在客席上的人,立刻就笑着迎上去:“如何敢劳烦兄长亲自登门?小弟实在惭愧……”
    来者正是和张越有一定交情的金赏。
    说起来,金赏和张越的关系,算是这斗城的二代里最好的了。
    金赏本人,曾经帮过张越,而张越也投之以桃,报之以礼,将他拉进了庆祝天子登基临朝四十七周年围筹划的‘大汉一统寰宇图’编纂小组。
    现在这项工作在张安世和赵破奴的推动下,正有条不紊的进行,据说相关堪舆绘制工作,差不多已经完成了前期筹划。
    金赏在这个事情里面,只是打了一番酱油,和张越一样挂了个名,躺着等收获。
    从这个事情上来说,其实张越和金赏算的上是有共同利益的朋友。
    当然,还没有上升到同志、同道的地步。
    “贤弟……”金赏看到张越,连忙起身,拜道:“冒昧登门,还望贤弟勿要怪罪……”
    金赏笑着道:“此番,愚兄是奉家父之命,来请贤弟过府一会的……”
    “哦!”张越马上换上一副肃然起敬的神色:“未知金公何事唤我?”
    他走到金赏面前,低声问道:“是否是小弟哪里做错了?”
    “哎……”金赏笑着道:“贤弟言重了!言重了!不过是家父素闻贤弟贤能,可惜一直缘悭一面,故而令愚兄来请贤弟过府一见……”
    张越连忙拜道:“既是前辈提携,晚辈岂敢不从?”
    金日磾在大约十五年前,曾担任数年侍中,伺候当今鞍前马后,对张越来说确实是前辈了。
    金赏听着,于是从怀中取出一份请帖,郑重的交到张越手上,道:“日暮之时,愚兄阖家扫榻以迎,还望侍中公不要嫌弃寒舍简陋……”
    “不敢!”张越郑重的接过来,拜道:“既蒙前辈不弃,兄长盛情,吾自当沐浴更衣,敬肃而往!”
    送走金赏,张越就对田禾吩咐:“去为吾准备今夜赴宴的礼品……”
    “诺!”田禾点点头,就要下去。
    就听着主公的声音又道:“那牛君的策文,明日汝再亲自送过去……”
    “诺!”
    张越负手,走到宅中阁楼上,凝视着远方的戚里,陷入了沉思。
    金日磾忽然请自己过府,张越知道,肯定不会是叫自己去吃吃酒,乐呵乐呵的。
    这位驸马都尉,当今天子的绝对心腹,也是干不出这种无聊的事情的。
    金日磾,可不简单啊!
    十几年来,这位休屠王太子,一直稳坐着驸马都尉的位置,掌握着建章宫、未央宫和甘泉宫的大部分宿卫武装。
    据说,当今天子对他的信任还在霍光之上。
    旁的不说,金日磾是唯一一个获准能够夜宿宫廷,而且准许身穿甲胄,佩戴佩剑,宿于天子寝宫之中的大臣!
    有传言说,当初天子哪怕临幸妃嫔,也不避讳金日磾。
    由此可见,这位驸马都尉在当今心里的地位。
    而在汉室,大臣的权力大小与其和天子的关系亲近远疏成正比。
    就像张越,虽然只是侍中官,管的也不过新丰一县之地,看似是个小虾米。
    但实则,现在的他的地位,已经不比九卿低了。
    甚至在理论上,三公九卿也得巴结他。
    因为,在天子看来,张越是心腹,是信得过的自己人。
    而其他大臣,只是请来帮助他管理国家的技术官僚。
    在一些情况下,张越说的话,比九卿还有用!
    至于像金日磾这种,连行房也不避讳的大臣,更是倚重到极点的近臣。
    虽然在如今,很多外朝的人和士大夫,都不太清楚这位驸马都尉的厉害之处,只知道他是一个孝子。
    但张越知道,没有金日磾,霍光就很难成为那个将来的汉家伊尹、周公。
    换而言之,在这个后刘据时代,这位驸马都尉的立场,将可能决定很多事情。
    在这个时候,太子据的事情刚刚有了一个结果的时候,金日磾请自己过去做客。
    张越知道恐怕离不开后刘据时代的一些事情。
    说不定……
    “想收我当小弟……”张越抿着嘴唇,忽然笑了起来。
    若是这样的话……
    “这就难办了……”张越叹道:“我可不想当别人的小弟……”
    若在以前,他或许会为了能够给霍光、金日磾这样的大人物当小弟而兴奋。
    但现在,他的心早就已经膨胀到不可能给别人当小弟,鞍前马后的帮忙了。
    他……
    只想做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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