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使臣到了汴梁,立刻对大宋在辽夏交战的情况下仍然向西夏提供资材的行为提出了严厉指责。这事儿吧,从严格的儒家学说的角度来说,大宋还确实可能有点儿理亏。于是民间出现了骂当今宰执相公不听李不弃建言的声音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在大多数自认为正统的文士看来,让百姓认为李不弃完全正确,宰执相公完全错误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自然有人站出来辩解大宋和西夏也有盟约,也需要遵守,听李不弃的停了岁币也是不守信用的表现。这是拿道义作为他们软弱的挡箭牌呢。不过谈情怀是吧,那也有得可谈。

    既然一边是对兄弟不守信,一边是对名义上的臣子不守信用,那这里面就有得扯了。这是儒家学说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个时候有人出来质疑儒家教条是否能用来处理对外事物也就顺理成章了。

    李不弃匿名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万言文章,指出对外事务当以利与礼并重,在清源书院的报纸上连载。由此引发了一场在报纸上激烈的笔仗。

    清源书院的学生那些来自偏远地区的学生,理论水平也许差些,但是相较于中原文士更关心民间疾苦,也注重实际利益。此外江浙富裕地区开始兴起注重“实体达用”的“实学”,而清源书院的研究正好对了实学的胃口。江浙一些富裕学子便自费附学,成了书院一股重要的力量。

    这些更加注重实际的学人占了近水楼台的优势,于是报纸上的舆论风向大多是赞成外交要注重实利,批评宰执软弱,不但错失一举消除岁币的机会,而且还惹火烧身。

    于是枢密副使梁适这天早上又气冲冲闯进了庞籍的公事房,把一张昨天刚刚出版的报纸拍在庞籍的案头:“看看吧!你我都给人说成蠢货,软骨头了!这些士子胡说八道,朝廷是不是该管管!”

    庞籍见养气功夫一流的梁适脸色都气得发紫了,忙扫了一眼报纸,确定自己昨天并没有看漏什么内容就明白梁适的恼火的原因,无奈地笑笑反问道:“各抒己见,我大宋不阻言路,士子们说说自己的看法,这个怎么管?”

    梁适气得直吹胡子:“老夫恼火地不是各抒己见,而是他们只刊登他们把持言路的作法。其实以为应对西夏怀柔的士人更多,也写了许多文章,可清源书院就是不刊登。偶尔刊登几篇,也是当做他们的靶子。你看这报纸上支持稳妥之策的孤零零只有老夫一篇文章和另一篇无关痛痒的文章,其他都是批驳老夫的,让人看着便如支持停止岁币的才是主流,老夫是独夫民贼一样。”

    庞籍经过庆历改革失败的变故,却比梁适没有怎么参与政治斗争人看得明白。他淡淡一笑:“报纸是清源书院的,用什么文章,不用什么文章自然是清源书院说了算。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仲贤却上赶着把自己的文章送上去,岂不明摆着是让人拿来作阀的嘛。”

    他不好说当年庆历改革的时候,众口一词的往改革干将们身上泼脏水怎么着来着?只不过过去是反变法的一党在官场上完全占据舆论优势,现在清源书院却在带动民间舆论方面一骑绝尘而已。

    梁适气得又是吹胡子:“可难道就任由清源书院鼓动百姓?你不知道,前几日偶然间,老夫竟然听到家里的仆役也在议论老夫呢。”

    庞籍却是无可奈何。现在商报行销大江南北,尤其是副刊的读者包括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影响太大了。现在唯一可以与商报影响稍稍抗衡的只有朝廷的邸报了,可是朝廷邸报的影响更多局限于官场。还有一个更要命的问题就是到目前为止,邸报的发行主要还是靠人工抄写和雕版印刷,发行量和发行速度都和商报没法比。

    想到这事儿庞籍不由得苦笑。本来清源书院是承印了一阵子邸报的,可是和李不弃势不两立的御史上本说活字印刷出来邸报黑乎乎的,味道也不好,有失朝廷脸面。在他们义正词严的坚持下,邸报又回到了原先的刊发方式。所以,这能怪谁呢?

    现在都不能提让邸报重新采用活字印刷,这牵扯到面子问题。当初提意见的御史还在御史台蹲着呢,文彦博是拍板的决策者,谁现在说再改回去,那不是拨他们面子嘛。君子不该在这种小事上得罪人啊。

    庞籍示意梁适稍安勿躁,不急不慢地说:“仲贤不必心急。老夫听说国子监那边认为清源书院借商报传播的颇有不经之谈,为正视听,也准备办一份报纸,已经开始筹备了。想来不日商报就风光不再了。”

    梁适忙问:“此事当真?那老夫可要催促国子监一下,省得老夫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庞籍肯定地点头说:“自然是当真的。”这事儿就是他和文彦博、宋庠暗中推动的,能不当真嘛。

    现在赵祯也是每天必看报纸,尤其是商报的副刊,其中奇闻异事、民间风传、学术新发现更是让他乐此不疲。不过最近他更关注的是宋辽夏三国关系的大讨论,而且要求李不弃只要得到辽国的情报就要立刻报告给他。

    十二月初二,他又把李不弃叫了去问有没有辽国的情报。李不弃正好接到了派往辽国大同府、易州等地的间谍传回的情报,立刻报告:“陛下,现已查明萧惠统帅的辽国伐夏南路军现在驻军东胜州和大同府,但是其一部已经并入辽皇亲自指挥的中路军。辽皇率领的中路军则集中于易州和涿州,辽皇的行宫安置在幽州。燕云之地辽人已经传檄集结,预计月底河北对面的辽人精兵可达四十万之多。”

    四十万的数字把皇帝吓坏了,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唉!不弃啊,你说若是真打起来,能打赢吗?”

    现在皇帝已经不问能不能不打,而是问能不能打赢了,有进步。这显然不是文彦博等人劝说的。最近商报提出“可以备而不战,不可战而不备”、“战胜方有和平,战败永无宁日”的观点,看来皇帝是受了报纸的影响。

    李不弃说:“其实庞枢密是有才干的。只是臣觉得枢密院决心不够,一味防守,把主动权拱手让给辽人,只怕万一有什么不测,就会满盘皆输。”

    赵祯忙问:“那该如何是好?对了,你是知兵之人,为何一直不见你在御敌方略上有所建言?”

    李不弃说:“臣的方略与枢密院的会有很大不同,只怕不会有人理解。臣以为若是完全按照枢密院的方略,惨胜还是有可能的,但若是强行把臣的法子掺杂进去,肯定会出岔子造成惨败。所以还不如就听枢密院的。”

    “可是万一按照枢密院的法子败了呢?”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

    李不弃当然不能让皇帝觉得自己是个对皇帝不负责任的人,他慨然说道:“臣请亲自率领振武军及警察骑兵队在河北游击。若是哪里出现危急状况,臣拼了性命不要也会补救。”

    皇帝眼睛一亮!文官请命亲自上阵的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还没见过呢!李不弃这是头一份儿啊!此时皇帝怎么能不敢动?他连说:“好,好。如此朕就放心了。”

    转念一想他又问:“朕记得警察骑兵队有两千,振武军可战之兵有多少人了?”

    李不弃说:“振武军可战之兵有三千。臣可以再招募些敢勇和效用。”

    皇帝说:“五千人太少。朕再给你一万人。”

    李不弃连忙摇手:“臣还从没有一下子指挥过五千人,这已经是心内惴惴了。人再多,臣真的未必能指挥得了。狄汉臣是我朝少有的运用骑兵的高手,因此臣请陛下授予他自主之权,让他统领一支骑兵不少于四千的精兵屯驻真定府一带应援。若是河北有不测情况发生,有臣和狄汉臣两支机动兵力补救,想来可保无虞。”

    皇帝想了想,似乎下定了决心吩咐太监说:“宣狄汉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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