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成新的二手捷达,在凌晨三点的夜里,呜呜的叫着,将凌然从下沟诊所送往云华医院。
    凌然神情专注的操纵着汽车,像是一名赛车手似的,在限速35公里的路上,让表盘速度无限接近35公里每小时。
    紧赶慢赶的到了医院,时间刚过三点一刻。
    凌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昨天送走了孟雪等人,他又写了一阵的论文,以至于快10点钟才睡,快三点钟了,才勉强爬起来,如果不是凌晨的车少,一路飞飙,弄不好就要迟到了。
    照例在手术区洗了个通透,又换了条新内裤,凌然总算是感觉恢复了状态。
    自从他拿到了手术费以后,买的最多的商品就是内裤了。而且,随着手术时间越来越久,手术的精细度越来越高,最主要是收入越来越高,凌然买的内裤也越来越贵——这是很符合经济规律的,当一名医生一天有十到十二个小时站在手术室里,6个小时非裸睡的时候,购买内裤以外的衣物,完全就是浪费。
    手术区的空气洁净,温度恒定,有着迷人的“无”的气味。
    凌然套着洗手服,穿着又滑又软又贴身的新内裤,步伐轻松。
    再进到休息室里,吕文斌正好端出一盆热腾腾的卤肉。
    卤肉棕色中隐藏着微黄,随着铝盆的颠簸,微微颤动。
    值夜班的六名医生,外加一只马砚麟,齐齐发出一阵欢呼,大家一只手端碗,一只手操作微信给吕文斌打钱,动作利落而熟练,就像是做过千百遍似的。
    “干了一晚的活,到头来能吃顿夜宵,真好,真好。”资深住院医郑培连声感慨,准确的翻出了一根猪尾巴,直接用筷子插住,确定了所属权以后,再笑眯眯的将之放到了自己碗里。
    吕文斌则将一份额外的米饭、咸菜和凉拌蔬菜,放在了凌然常坐的位置上,笑道:“今天早餐吃米,凌医生想要什么肉?”
    “五花肉割一条给我,直接放米饭上吧。”凌然在正常情况下,早上要做六个小时以上的手术,才吃第二顿饭,早餐的胃口是极好的。
    吕文斌似乎猜到了凌然的选择,邪魅一笑,道:“我有更好的。”
    说着,他就从小厨房里,端出一只热气腾腾的锅子,打开来,就见一盘切成条的五花肉,热腾腾的冒着气。
    “梅菜扣肉?”郑培嘴里叼着猪尾巴,话都说不利落了。
    “条子肉。”吕文斌得意的笑了两声,道:“陕西名菜,重点是肉嫩,入味,肥而不腻。我这个是有秘诀的。”
    “什么秘诀?”几名医生看着吕文斌手托的条子肉,一只比一只配合。
    吕文斌神秘兮兮的道:“放红薯。吸油”
    “哦……”
    众人发出敷衍的感慨声。
    吕文斌哼哼两声,先将盘子放在凌然面前,取了两条最大最好的条子肉,热腾腾的给他盖碗上,再将之放回到桌上。
    一群饿极了的值班医生,像是秃鹫似的,一手捏着自己的肚腩,一手将大盘的条子肉一扫而光。
    “切肉去。”
    “同去同去。”
    几名住院医吃饱喝足,扶着腰返回处置室,准备玩会儿清创缝合。
    云医这种规模的医院急诊科,什么时候都不缺清创缝合的患者,切肉割肉剪肉,基本是小医生们的必修课。
    凌然取了休息室里拴着的PAD,一边喝茶一边看今天第一台手术的核磁共振片。
    他是不会刚吃饱的时候进手术室的,饱食影响思维判断,而手术开始阶段的判断,却会影响到整个手术过程。
    吕文斌不用提醒,就喊了另一只规培生,让其帮忙收拾锅碗瓢盆,自己带着马砚麟,迅速赶往手术室,确认各种术前流程。
    一会儿,吕文斌又回到了休息室,先简单的介绍了两句患者的情况,继而略有些为难的道:“患者有15年的吸烟史。”
    “16岁就开始吸烟了?”
    “是。我询问了家属,说是每天最少要两包烟。”吕文斌停顿了一下,道:“我觉得可能都不止。”
    “患者有戒烟意向吗?”凌然问。如果不能戒烟的话,断指再植是没有必要做的,术后只要一支烟,接好的手指就要发黑坏死。
    断指再植最重要的就是血运,血运全靠细小的血管来支撑,而细小的血管最容易产生血栓。为此,断指再植前期恢复的时候,还要不断的割破皮肤以使用肝素,来抵抗血凝。尼古丁则是反向作用,香烟中的剂量还超大,其导致的血管痉挛,会轻易的造成血栓,到时候不管是再截肢还是一点点的剪除坏死部分,都会造成二次损伤,既没有意义也浪费了时间和金钱,病人也要多受罪,不如截肢。
    吕文斌撇撇嘴,道:“告诉他们不戒烟就只能截肢,那肯定是选戒烟了,但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15年的吸烟史,哪里有那么好戒掉的。”
    马砚麟是从手外科轮转过来的,却道:“我倒是听说过有病人,干净利落的说死都要吸烟的。”
    吕文斌讶然:“结果呢?”
    马砚麟瞥他一眼,道:“结果肯定是病人意愿最大啊,人家要吸烟,你强行给做断肢再植,过后再给切掉,那不等于是骗医疗费吗?主任和病人、病人家属反复确认以后,就给截肢了。”
    “那倒简单。”吕文斌呵呵一笑:“做一根断肢再植弄不好要三四个小时,恢复时间要半年,一根烟就给毁了,提前做了决定也好。”
    “是啊,病人要是能做好决定,我们也轻松。”马砚麟赞同的点头。显微外科是外科里最辛苦的了,手术时间超常,压力也大。一场长时间的手术结束之后,医生自然希望劳动有所得,不仅仅是个人收入,还希望能获得认同感和成就感。
    看着病人忍受不了诱惑,抱着侥幸心理点燃香烟,对于医生来说,可谓是摧残。
    “凌医生,怎么办?”吕文斌看向凌然。
    病人可以决定是断指再植还是截肢,医生同样可以做出合乎规范的决定。
    很多外国医生如今都是拒绝给烟民做断指再植的,酗酒等其他不良生活习惯,同样会被拒绝。如今,国内也有相似的说法出现。省立的齐振海与陆军总院的刘院长,就为此争论过。
    凌然沉吟不语。
    说实话,他还真没有这样的经历呢。
    “凌医生,你要不要见见病人家属?”吕文斌询问。
    对于这种可与不可的决定,许多医生都喜欢与病人或病人家属聊天以后再决定。霍从军就是其中的典型,他是个大大咧咧的老军医,却是颇会看人。
    凌然只是想了几秒钟,就毫不犹豫的摇头:“不用再见面了,病人家属决定要做断指再植吗?”
    “是。”
    “知情同意书签了吗?”
    “签了。”
    “你再核对一次其他文书,然后询问家属意见,如果他们还是决定做断指再植的话,我们就做。”凌然的回答有点出乎吕文斌和马砚麟的意料。
    吕文斌不得不提醒凌然道:“病人说是想要戒烟,但烟瘾很难戒的,尤其是十几年的老烟鬼了,不比戒大烟容易。”
    “我们也只能支持他现在的决定了。”凌然停顿了一下,看看吕文斌和马砚麟,道:“你们认为呢?”
    两人仔细想想,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病人可能会戒烟,也可能不会,谁也猜不到最终的结果,也无从影响。
    在民主的欧美国家,医生也许可以断然做出做与不做的决定,只要写上合乎规范的医疗意见,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国内的医生却不一定在乎自己几个小时的劳动。
    吕文斌原本以为凌然是个很在乎时间和效率的医生,却发现他在做决定的时候,也几乎是没有犹豫的。
    吕文斌暗自嘀咕着,又去找病人家属确认了一遍。
    十分钟后,凌然、吕文斌和马砚麟一齐上阵,分别处理手术断面的污染物和坏死组织,并且修剪已损伤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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