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北宋这一时间点看,中原可以说一声自己“自古以来”便是天下最繁荣之地。

    而从五代时期,朱温在汴梁立都,建立大梁开始,东京在中原这块繁茂的土地上就更是有了非同一般的地位。

    到了北宋朝,东京百多年不受兵戈之苦,赵宋聚天下之税赋而供一城,只此一地便有百五十万人,为天下之最,繁荣昌茂真不知较之彼处要胜出多少来。

    当然,这一切如今是不成了。旧时王谢堂前燕罢了,历经早前的兵灾,东京城的无尽风流已经全被那一把大火给烧了去。人口四散,但总还有十多万人留下。

    李艺继刘韐之后成为了第二任的东京留守,但这却不是个能做主做事的人。如今的东京留守司里,第一能拿主意的是刘豫,最能叫人依持的是关胜。

    前一段滑州吃紧,关胜才领兵北上,入防滑州。

    可这并不意味着东京城就不受震动,能把威胁彻底的堵在其外。因为梁山军对京畿路的威胁最大处压根就不是河北,而在齐鲁。

    横竖他们是无有还手之力的,京畿路之保存,只是看人陆大王要何时前来摘取!

    然梁山军只旬月时间席卷河北两路,这消息叫李艺、刘豫听了都亚历山大。更不要说随后的保州一战和梁山军北征了,和着辽军入寇、保塞血案的消息一起传来时,就是关大刀听了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

    这真是涨人心气!独可惜的,是把人心都拉拢到了梁山军这边。

    东京城现下百姓许只剩下了十来万,看起来倒也是一座大城了。然城内却是空巢。城中心的皇宫废墟依旧在那放着,无人去动,也无人去打理。

    那到底是皇城!

    东京城即便上次战火中被破损严重,可也到处都是豪宅,内里即便都是空壳,重新‘武装’起来也是平常。东京留守司当头的官员里头,一个个都住的好不称心。

    刘豫是个寻常人家出身,否则他早年也不会闹出偷同学白金盂、纱衣的丑事来,现下坐上了留守司的推官,虽然上头还有留守、副留守、知留守事、少尹、同知留守事、同签留守事、留守判官等等,但那些职位多是遥领,名字在册,人可在洛阳城里呢。

    也是早前刘豫官职太低,不然也不会只得了一留守推官的职位。但现下他是东京城内一等一的掌权者。留守李艺是个没本事的,对刘豫的揽权抓权,不仅不加制止,反倒纵容,这也让刘豫变得更加得意了。王时雍、宋齐愈,还有兄弟刘益,儿子刘麟、侄儿刘倪,都位列要职。

    后三者更是被他插进了军伍里,刘益三个也颇有些勇武豪气,这般长时日在军中也有了根基。

    东京城内外的空地也纷纷开辟了田亩。此时此刻,洛阳没人关心东京城情形,如此守备司一应官员都不知晓瓜分了多少田亩。虽然这儿的地契太过轻薄,没个保险,可这是土地啊。东京地处黄河岸畔,土地平坦肥沃,可谓是富饶之地。城外城内受上次影响,大批宅邸被毁,兵灾叫这座城池内外都变得面目全非,尤其是外城与内城之间。大片的房屋被拆毁、烧毁。现今,这大片被毁之地就都被收拾了来,却不再盖房子了,也不是空闲着,而是复为耕田。

    说起来也是可悲,偌大的东京城,往日里寸土寸金,现下却大片大片的空地化作了耕田。前推十年是无人会相信的。

    而这就是情随事迁吧。

    东京城依旧高大坚固,但战火和悬而未决的命运让这里变得萧条来。虽然靠着地处中原和历史遗留下的影响,日后这东京城必然还有重新再起的那一日。可短时间里,小胆儿的人是真不爱这儿。

    东京城内的百姓更多居住在内城,在外城的也只是靠着大道和水路邻居。城中的街道依旧宽敞整洁,四通八达,可内城已经远没有当初的贵气了。

    因为宋廷的迁移,东京城的官儿贵人跟着走了九成九,现下只剩留守司的官儿。虽各别坊也有官员扎堆之迹象,但东京城太大了,他们住的也太分散了。尤其是留守司的那些文武要角。

    就如刘豫,他还住在紧挨着天梁门的咸宁坊。但早不是当初的府邸,因为遭了兵灾么,刘豫就挪了地方,并且当然不让的住进了一处人去宅空的宗室国公府邸。

    这位国公还是濮王府一脉的,大宅的外表朴实。内里却是雕梁画柱的雅致,不经意间的典雅精致,凡是有眼睛的人,都不会看不到。

    用后世的一句话说,这是低调奢华有内涵。

    石阶两旁的石狮子甚是威猛,只是再威猛它们也是假的。当初梁山军抄掠府邸时候,它们也帮不上半点忙,反而身上多处了几道刀剑伤疤。

    作为现下东京城内有数的重要人物,平日,府邸外就有士卒不断巡逻,大门两侧也立着甲士。他们都是从刘益仨自东京守备军中挑选出来的忠诚可靠的军士。

    今天里,刘府门前排起一溜儿马车,拥挤府邸前的街道上,却是比往日要热闹许多。刘倪又从军营里带着一队兵甲赶来护卫,这也是关胜不再,不然定不会容他如此自在。

    府邸里一片欢笑,宴会的热烈气氛,连外头站立的军兵都可以感受得到。这也不怪人来高兴,刘豫升官了么,一步登上了知留守事,岂不是幸事?

    一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站在厅外,谨慎认真的叮嘱着进进出出的奴仆,而后皱眉问道:“人怎的还不到来?”这宴席之上岂能没有歌女支粉头?赵宋官场上的风气,从来都是如此。

    说得好听点是士子风流,不好听的就是纵酒狎妓。

    “王都管,她们来了!”幸好这时,从角门处走来一群身披薄纱轻衣,五官艳丽的少女。

    少许后,就听得大厅内琴声拨动,丝竹妙歌,清纱飘飘,翩翩而舞,确是一种享受。

    东京城百五十万居民一遭落到今日,十不存一,那不知道有多少女儿家在其中落难遭灾,这些女子能落到刘府,纵然是身份低贱的歌舞姬,那也活下了性命不是?

    宴会甚是圆满,喝酒谈笑间宾主尽欢。

    只是刘豫的笑脸在送走大批的客人后,立刻就冷了下来,刘益在他身边,心里也不为这次升官感觉着多么高兴。有鸟高兴地?真高兴就该是被调回洛阳了。

    东京城这鬼地方,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它——危如累卵。

    王都管早已经勾头退下,休说主人家着急,他自己又何尝不怕?现下他是富贵了,堂堂刘府的王大都管,如何还不富贵?那是早前想都想不到的权势。但只要一想梁山军随时能杀到,想到梁山军随时能打破城池,这富贵就好比那镜中花水中月般不牢靠。半夜里不知道被惊醒了多少回,每每都吓得他一身冷汗。

    王都管心里头沉甸甸的,耳朵却依旧敏锐的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瞥了一眼角门那里时,脸色猛是一沉。

    就见一风尘仆仆之人,正被门子引着,快步走来。

    “小的刘和见过王都管。”门子忙来见礼。那风尘仆仆之人却张口就叫道:“相公何在,我有重大军情禀报。”

    后者吩咐人在这里稍候,掉头就折返了回去。片刻后就有小厮前来唤人。

    刘豫冷着一张脸,整个人如是石雕,看着来人。也没去书房,这里空阔,随从都管都已经退后出去,一样保密。

    那人翻身拜倒,将契丹已经低头求和与陆谦已经引大军南返的消息,报给刘豫知晓。后者听了这消息,心中是咯噔一下,就是脸上坚硬的面容也出现了裂痕。

    “且退下歇息。”刘豫半响才说着。身边的刘益都已经急的要站不住了。

    梁山大军南返,这可是天大的事儿。谁敢保证这南返的得胜之师就不会趁势南下,顺手把中原给抢占了?到时他们刘家之权势富贵,就也尽数化为乌有。

    这人连忙退下。

    刘豫脸上裂开的缝隙虽重新‘愈合’,可到底情绪不佳。“历朝历代治乱更替,天下大势也随之分合变迁。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现下这大宋,也不外乎如此。”

    刘豫贪鄙且偷生怕死,可以说士子风骨与他是全然不相搭的。可他也是一个有认识之人。历史上因张悫的推荐,刘豫被任命为济南知府。那是靖康之变后的第二年。当时山东盗贼蜂起,又临近女真,刘豫不愿去,请求改任东南部某郡,惹得上面的执政厌恶,刘豫不得已而出任济南知府。

    这般行为自是贪生怕死,没有担当,没有大志。

    但却也必须说,这人是颇有眼光的,因为当年冬季里,金兵就开始攻伐山东了。

    现在梁山军已经回转,自然使他感受到巨大威胁,陆谦此战扫荡空虚的河北不算本事,能大败契丹兵,还能进而北上燕云,逼的契丹皇帝低头,这才是天大的本事!如此大军扫荡京畿,就东京留守司这等空架子,如何抵挡的住?

    “备马,于我前往留守司府衙。”思虑再三也难拿定主意,索性去找李艺。

    如此行径自然惹得城内无数人瞩目,这位刘相公刚刚得意,在府中大摆筵席,广邀宾客,何以忽的就快马直奔留守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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