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是京畿路最东南的突出部,其北部是亳州,东部临近寿州,南部是光州,都已经在梁山军之掌控。可谓是三面临敌,地理上又如天险可依持,恁地便就是一块死地。

    更该死的是,彼处境内还有颍河等多条地域性河流经过,水运颇是方便。然则,这在和平时期是地方地理优势,落到战争年代,这就是老寿星喝砒霜,唯恐死的不够快。

    颍州北部就是陈州,后世豫剧中颇有名的老包下陈州,就是彼处。而打陈州向北就是东京了。

    可以说,京畿道危如累卵;颍州便是危在旦夕,命悬一线。

    蔡京把赵鼎发配于此,显然便是叫他去送死的。

    只是赵鼎并不惧怕,颍州算不得什么富庶要地,仗着有几条河流过境,又都是平整土地,出产还算可以,且人口颇多。甚至最近时日的日子却比从前见好,原因也简单,颍州被梁山军三面包裹,这是劣势也是优势。众所周知,陆谦治下有颇多的利民之器物,如盐糖,如铁器,如近期里价格大降的皮货。那无论是走私,亦或是偷运,多有打颍州经过的,靠着分润盐路和商路,全州上下亦跟着活络了起来。

    到底只是一个军州,顶门大户又多已逃之夭夭,剩下的士绅豪强放在本地还当得起一号人物,在梁山军面前却是如虾米一样渺小。也多是乖觉人,有自知之明,对面里传来一声令,可奈是比本地官府更有效用。尤其是他们靠上了财货分润之后,更是服从,岂敢有一丝毫的违背?

    那张悫做了西京副留守后,实则就是掌权之人,那肃王赵枢就是一木台泥塑。他第一道命令就是运给盐钞。所谓的盐钞就是赵宋官府发给盐商的食盐运销许可凭证。商人凭盐钞购盐运销,分为长引和短引。长引销外路,短引销本路。严格批缴手续和缴销期限,长引1年,短引1季。限定运销数量和价格。

    然而随着河东与淮南、河北的沦陷,大宋朝连丢产盐之地。荆湖、关西,盐价暴增。

    他们却又知晓齐鲁食盐廉价,那多有私盐贩运境内,却也只做视而不见。不然,地方上缺盐,麻烦更大也。

    但私盐就是私盐,终不能明目张胆的贩卖的。

    张悫现下引发盐钞就是把暗地里的私盐摆到了明面上,索要价格又不甚多,只一个京畿路里,地方豪强士绅就在很短的时间内向西京留守司贡献了三二十万贯钱财。

    可见这京畿路的油水还是很足的。

    张悫来了一开门红。这手段使的漂亮!

    但紧跟着就有一恶讯传了来,却是皇帝有令,今年夏秋税赋上调两成,加增平难饷。

    颍州自然也在其内,可以说赵鼎刚刚继位,便碰到了这般一难题。一路前来都脸色阴沉的很。朝廷要南迁江陵,又要加增平难饷,直恁狠心,遮莫是不将中原百姓视为朝廷子民也。

    就如那贪官要历任时候,狠狠地搜刮一通。

    兀自不将百姓视人,且不是忘记了一句老话: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转而研制,君视民如草芥,民视君如寇仇。

    当朝廷的政令传到颍州,各处官衙的文吏和差役们心中就是一揪。这等遭人骂的差遣,放在平日里也就罢了,夏税秋税时出几条人命也不稀奇。但眼下当口,谁敢去逼人索命?

    莫不怕上了梁山军的黑名单么?

    不两日对面更是传来了梁山军的确切指示,叫大小人等齐齐松了口气。许是要受罪于赵官家,却能卖好给梁山军。前者只是眼下,后者却是长远的将来。忍受一时苦难,换得将来安乐,这买卖做得。何况把地方上敲骨吸髓的压榨,将人照死里得罪,闹出人命来又岂是只百姓受难?现下得了指示,安心也。

    接着,颍州上下便权利迎接信任知州到来,没人指望这位新知州能做些什么,大势已成,不可挽回。这位赵相公非是神仙,才能如意。

    而早在赵鼎抵到颍州前,其来历背景便也就被颍州上下人等知晓。少年丧父,由母亲抚养成人,年少时候便以才智品行闻名乡野。崇宁五年登进士第,时年二十有二。累官河南洛阳令。待到朝廷西迁,被明升暗降擢拔监察御史,得给事中、权直学士院兼侍讲吴敏赏识,又与现任的西京副留守张悫友善。

    颍州的积年老吏看了赵鼎之历程,便就知道这种人不好对付。

    背景深厚,本身又见刚硬,最是叫人头疼。

    虽说这颍州局势已经危在旦夕,可只要城头上一日飘着大宋旗号,他们绑在一起就也不是赵鼎的对手。更休说,这人南下时候还带来了一支军队。纵然仅三四百人,则尤叫衙门中人亚历山大。

    这宋时的官儿,虽比之明清时候的腐儒们还要强一些,然衙门里的事情,令出于上,却从来都是小吏和差役来办。兀谁见了堂官插手庶务的?堂官们也不会去插手。尤其是履新之人,人生地不熟,情况也不了解,仍需去看觑一二,胡乱发话则个,耽误了‘正事’,错儿可不止是要打在小吏衙役的屁股上,本人也是要吃排头的。

    结果这位新知州一来,就把大家都吓住了,这位相公的年纪倒不大,面相更是年青,看似都还不足三十岁。身材并无魁梧,一股子文人雅气扑面而来,然整日都佩剑不离身。

    那可不是文人士大夫做样子的假玩意儿,那是真正能砍人的利剑,更有人看过这位相公在内宅练拳习剑。除了则个,这位相公随身带来两位幕僚,几个长随与下人。幕僚一看就知是个中老手,想来也是,这位毕竟是做过洛阳令的人,入仕十余年了,岂会不知道前后任交接时的猫腻?而随从仆人则是各个习武,膀大腰圆的。小校场中有一次比较,那武艺都是不错。班头中无人能比的。

    “……你许是不知晓的,咱们这位太守得西京张留守看重的,洛阳城中不知道积攒下多少人情和人脉……”

    “只就咱们命乖,日子难熬也。”赵鼎虽然还没全部交接事物,性格上的倔强已经显露。且又是做老了官的人,对内里的腌臜都是精熟,一来就查账,这手段可绝户的很。

    “你们说,这赵相公若是想征平难饷可怎生是好?倒是听闻陈州的不少人,可是发了横财。”

    “笑话,东面的爷爷发话谁敢不听,有得赚不假,就不怕没命去花?你可要想好了。”

    门前几名衙役议论的高兴,这时一名下人装扮人正朝着内里走去,随意瞥了眼过来,几人急忙噤声,这位孙相公来颍州上任还不足十日,可上下却都惧怕的,大家都小心的很。

    遮莫公生明廉生威,莫不是如是。赵鼎虽然还未经手事物,但看他做事的气派,为人的气度,就叫人不敢小觑。

    内堂上,赵鼎坐在那里,一名幕僚在边上翻阅账簿,右侧站着位户房、兵房的典吏们,一副脸色发苦的模样。原因简单,这位赵相公实是个精明人,更休说身边的这为幕僚,沾了毛比猴都精,甚难糊弄。

    对衙门里这一套关节熟悉异常,一发的瞒不过去。

    这才几日,工房的典吏就因贪了钱粮,被查出马脚,径直在堂上打了板子,开革职位,枷锁下狱,现在还在大牢里呆着养伤,实是凄惨。

    “亏得本官通俗案牍,否则真要吃上一个大亏,账目上写的石斗,竟不知颍州还出了位胆敢改动量具的典吏,真是胆大包天。实数能差两成仍多!若是不通实务的,真叫贼子蒙蔽。“赵鼎淡然说道。下面俩典吏和兵房、户房的小吏们都在尴尬赔笑,只是那笑看起来和哭差不多。

    大斗进小斗出,地主老财都会的法子。他们如何不会使用?

    何况梁山军崛起,纲常尽废,地方上人心惶惶,约束就差了很多,上下其手的机会不要太多。只需是库房里还有的。

    赵鼎扫了一眼去,用种淡然的口气说道:“你等都不用怕。城中兵勇能拿到过半的钱粮,尔辈算有良心,外面十成克扣下六七成的也是有。”都是盘账的老手,一些手段可瞒不过那幕僚,自也就瞒不过赵鼎。

    颍州地靠贼匪,自然需要招募兵勇以却贼。且人口众多,稍加用心,三五千人不敢说,三两千人却是有的。但一无器械,二无得力军官调教,说是成军年余了,可看着还不如赵鼎带来的那些。后者是赵鼎从张悫处分润的兵马,一样是新募的,也就三五月光景,只因为有得力人手调教,已经像模像样了。

    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大家心惊胆战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军饷钱粮之事,别以为他们就能大口的吞吃了,大头是已经走人的前任相公。人家吃肉,他们也就是喝点汤水。

    许是赵鼎也知道,这才轻易放过了他们。

    接着就移开话题,闲扯了几句,把手摆了摆。他目光是看向了东方,兵部、户部的官吏却慌忙退了下去。

    没了外人,那幕僚说话就随便很多。开口道:“相公是要去东面走上一遭?”

    “不亲眼所见,终要失真三分。”

    幕僚看着赵鼎面上闪出的坚毅神采,想要劝阻,但终究是闭上了嘴。他素来知道这位相公的品性,早已经决定下的事儿,断不容更改。

    自己的劝说只能从安全上着手,却是不被赵鼎挂在心上的。

    很快,颍州上下忽的传起了一个事儿,知州相公要下县走上一走了。虽说现如今的颍州,城外乡野都是士绅豪强们的天下,这些人可更多是尊着东边的号令的。但也无法阻止不是?

    人赵鼎身为一州之长,出城视察民情,督促农桑,乃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这‘微服私访’就着实操蛋了。从吏目差役到下面的士绅豪强,哪个听了不是破口大骂,老老实实的做官不好,非得学那不着调的勾当,凭的的给人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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