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代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我们这些人能够获取的力量是有限的。”王崎说到这里,转头问椒:“椒啊,你们那个时候,长生者就真的永恒不死吗?有没有因为意外而陨落的长生者?”

    椒思考片刻:“由于魔帝是外出历练后心性大变,所以我族……倒是很少离开故乡的疆域。陨落,很少。只听说,几百万年前,倒是有一次强大仙人路过,导致几个神者陨落。”

    “你看,我们人族命苦啊,长生了也得去冒险。”王崎咧嘴:“实际上,我们也只是有了无上限的寿命而已。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在未来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死去。但相对于我们想要求得的伟大之物来说,我们本人又实在是太过渺小了。虽然我们有无限的寿命,但是……谁都保不准自己什么时候会因为意外而失去这寿命。”

    “所以,我们就想要在自己的生命里,尽可能快的靠近那最后的答案——唯有生者,可闻大道,不只是在鼓励凡人证得长生道果,也是在告诫长生者需要珍惜生命。我在证得长生之后,就被不同的方式这样告诫过。”

    说道这里,王崎加快了脚步:“也就是说,从‘概率’上来说,我们都不能保证自己永远活着,而只是尽量保证自己能够一直活下去——在这一点上,大家的心态都是有限了。”

    椒有些迟疑:“也就是说,明明是长生者……却还保有短生者的观念?”

    “‘长生’不意味着‘不死’。”王崎笑了:“从理性的角度来讲,是这样——我都打死不止一个长生者了,也有可能有什么人跳出来打死我。大家除了修得更强、保证自己不被打死之外,也要做好自己有可能被打死的准备——也就是说,在自己死前,要更接近自己的理想。”

    “既然时间是‘有限’而非‘无限’,而现实又有两条路,那么,谁都会选择自己认为的更近的那一条吧?”

    赵清潭补充道:“我来做个比方好了。现在,有两群饥民,获得了一批面粉。其中一群饥民,想要用这些面粉做成汤饼,觉得汤饼管饱。而另一批饥民则想做成干粮,觉得干粮耐存。两群饥民的目的一样,都是‘活到秋收’,但是一批觉得汤饼好,一批觉得干粮好……”

    椒惊呼:“为什么不一人一半呢?”

    “人心不足呗。干粮派觉得做成汤饼浪费面粉,汤饼派觉得干粮不养人。若是就这样两边个一半的面粉,说不定大家都不能活到秋收,所幸将对面的也夺了。”赵清潭道:“现在呢,我们是干粮派……”

    “不,汤饼派。”王崎严肃道:“我比较喜欢汤饼,我是领袖,所以我们算汤饼派。”

    赵清潭一愣:“从理性角度思考……行行行,你老大你话事。我们是汤饼派,然后算君他们算干粮派。而我们抢的面粉,就是一个时代里,可以帮助我们达成夙愿的‘人才’。不过现在干粮派领袖比较特立独行,自己会辟谷,只是早年喜欢吃干粮,还是村里做干粮手艺最好的人,所以干粮汤饼之争的时候,站出来,为干粮壮壮声势。但就算面粉全做汤饼了,他老人家一样可以过活,做多就是看到大家吃汤饼时有些闹心而已。”

    椒点了点头:“所以赵先生您这是要去买面粉了?”

    王崎思考片刻:“下次如果跟别人讲这个比喻,把汤饼干粮换成麦饭干粮是不是合适一点?”

    赵清潭一愣:“啊?”

    “你想啊,麦饭只用脱壳就能蒸吃了,而面粉却非要再碾过一道,说不得要损失一些质量咧。”王崎点了点头:“我觉得这比喻不错,麦米的缺点就是‘不好吃’,这样‘麦饭党’和‘面粉党’也算是各有优劣了。”

    “哦……”

    三人说话间,就已经来到了毓族聚居地。

    椒和赵清潭转向毓族新开辟的学塾,在那里教授算学——其实目前主要是椒在教,赵清潭不过是坐镇而已。

    王崎则转向了毓族聚居地中央的官邸。

    王崎早就说过自己要来。对待这位人族长生者,一干毓族自然不敢怠慢,已经准备好周到礼数,从官邸门口至大堂,许多毓族一路夹道欢迎。

    但太仆风泽对王崎很难有个好脸色。他倒是敬重王崎的学识与能力,但敬重归敬重,王崎算是引得美神清洗央元的罪魁祸首。

    对于美神来说,天央这种珍贵的培养皿也很稀少,没有理由让已经确定失败了的实验组占着。这就好像人族给培养皿消毒一样。他们能够允许样本自由选择是走是留,已经算是天大的“公平”了。

    王崎却不大在意这个老毓的脸色——毕竟他也不是太懂毓族的表情语言。他对着太仆风泽行了一礼,道:“太仆先生今日可好。”

    “也就那样吧……”太仆风泽无所谓的说道。他也算是相当于合体期的外道修士,理应有数千上万年的寿命,但现在已经是一阵衰颓气质,仿佛提前老去。他说道:“王崎先生却又不知是起了什么心思,居然想要跟我们探讨‘语言’?”

    这实在是让太仆风泽心中不安。

    当初,王崎也正是与毓族文道半圣宙弘光探讨文论,才确定了文道没有否定客体论,因此,才有后面的“请以明月为墨,一夜写尽万古风流”。

    太仆风泽有时候都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王崎没有去找宙弘光,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或者,宙弘光若是知道了事情了后续,会不会用另外的话语打法走王崎呢?

    但是,这也只是想想。

    每当入定,这样的思想,就好像是心魔一般,缠绕在太仆风泽身上。

    他很清楚宙弘光的性格。在文道之上,宙弘光没有半分敷衍,不管王崎去问几次,宙弘光最多也就斟酌一下词句而已。

    而王崎的思考与行为,又全是从不可否认、无法辩驳的客观世界所出发。

    不管多少次,都会是这个结果。

    只要“客体论”这个“符号的组合”存在、有这个理论被提出的可能性,那么“以算器穷举,一人写尽一世诗词”的时间,就有可能发生。

    这件事本身“有可能”发生。而王崎则是找到了那个“有可能”……

    ——或许这样明白而痛苦的活着,比在故乡更好……

    每每心中生出这样的念头,太仆风泽就有一种解脱感。但是,他始终对这样的思绪采取批判的态度。

    毓族的目标,是夺回故乡。不管需要几千年几万年,还是几千万年。

    这几乎就是每一个毓族移民的想法了。

    王崎晃了晃脑袋:“怎么没见着少帝……”

    “少帝正在先生门下学习算学……年轻毓们也都是在人族处学习。现在比较闲了,除了很少一部分下人,也就只有我这个前路已尽的老头子了。王崎先生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吧……”

    王崎一愣:“我昨天信里写了啊。我只是来向毓族讨教文字学的。”

    “文字?先生却是来落井下石,嘲笑我们毓族的吗?”太仆风泽惨笑:“先生明明可以以一人之力,逼得毓族无诗可写,又引得文道震动,美神临世……又何须来学我们这些微末道法?”

    “嗯,可算不得微末咧。”王崎说道:“我对文字的理解,其实也就那样,只不过最开始机械的给一些字表上额外的属性,然后用庞大的计算力堆上去,然后靠深度学习不断优化与迭代写法罢了。我根本不懂文字……”

    “不懂文字,就能做到我们这些‘懂’的毓做不到的事情,这岂不是说文字无用?”太仆风泽站了起来,道:“先生还是不要消遣我们。”

    王崎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好了——难道这是自己奚落人奚落习惯了,导致自己真心求教都没人肯信了?或者说没毓肯信?

    “但那也只能说明,我力量比较强,而且会用而已!”王崎只得说道:“一个人能够打死另一个人,说明第一人,在‘锻炼身体’的道理和‘打人’的道理上,却是不如第二个人。但这不能说明,第一个人什么学问都比第二个人高啊——打架的学问是打架的学问,文字的学问是文字的学问。就算你看不起我,不想教我……这么想,我教你们算学的时候,可没有藏私过,对吧?”

    太仆风泽惊疑不定:“你……真是来求学的?”

    王崎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

    “那你是学训学?诂学?还是……”

    “有什么学什么。”王崎说道:“当然,这学的形式,也得稍微变一变。我不只是要学,还要再创一门新的学问,是能让人问的,所以,怎么教,也得循着我的想法来……”

    ——这不就是找了个幕僚吗!

    太仆风泽心中诧异,但却也不敢拒绝。

    毕竟,毓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对王崎说道:“我本为工部官员,对文字却是不如同辈来的熟练。我却给你寻个真正得力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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