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孙悦仅带着三两个随从,便一路出了门,来到了南北城交界处的一座宅院门口,伸出手要敲门,可想了半天,又放下了。
    这户人家自然就是这场惊天官司中的苦主了,说实在的,满朝公卿中没几个真在乎这所谓苦主的,在这样动辄国家兴亡的大事件中,所谓的苦主,不过是恰逢其会的工具而已,谁又能真的在乎所谓工具的想法呢?
    但这对接受后世教育的孙家父子来说,却真是扎了心了,要知道上辈子,他们也是平头老百姓,对所谓的‘我爸是李刚’恨的也是牙根痒痒的,而司法公正,更是心中逆鳞一样的存在,对那些无良法官都恨不得去替天行道去。
    可是现在,他爹自己却充当了那个无良法官的角色。
    而孙悦就是再怎么有正义感也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对他爹有什么不满,因为这事儿换了他,他也会这么做。无耻一点的说,总不能因为这一个苦主的公平,而置全天下的百姓于不顾吧。
    虽然这种说法是那么的无耻,那么的没有道理,乃是他上辈子最讨厌的东西之一,但真的当了上位者,有时候还真挺无奈的。
    可理是这么个理,面对苦主的时候,却又哪能张得开口呢,这也是孙春明自己不来的原因,没脸啊。
    伸出手,缩回来。伸出手,再缩回来。反反复复,不知不觉间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孙悦还是没能敲响他们家的大门。
    正纠结呢,吱的一声,大门却从里面开开了,迎面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好像是要出门办事,见到孙悦不由的也愣了一下,“您是……”
    得,躲不了了,孙悦特别郑重地一个大礼道:“在下孙悦,特来拜见白姑娘。”
    姑娘眼睛唰的就亮了,“啊!孙悦,白袍神将孙悦!我听说过你,你……来找我?”
    “如果姑娘姓白的话,那就应该是了,我是代家父来……赔罪的。”
    “令尊是……”
    “权知开封府,孙春明。”
    嘭的一声,门就关上了,碰了孙悦一鼻子的灰。
    …………
    另一边,将儿子派出去替他受罪的孙春明,也遇上了难事,眉毛都拧成川字了。
    他手里拿着一份赵光义以私人身份发过来的手令,愁眉苦脸的在等着赵光义接见,倒不是这手令有多难,而是他,不想办。
    手令的内容很简单:扣天雄军三月的军粮。
    因为开封城除了是政治中心之外,还是天下漕运的中心,各地的军需补给和朝廷税赋大半都要过开封,而天雄军更是如此,雄州小城,就算当地所收的全部钱粮都归他自己留用,也依然不可能养活得了他手底下的六万多天雄军。
    天雄军可是享禁军待遇的,甚至奖金福利比禁军只高不低,因此朝廷其实每年每月都会有大笔大笔的粮钱北上运给他们,算是给天雄军锦上添花的,毕竟契丹前线么,将士们非重赏不足以拼命。
    赵光义要扣的,就是这笔钱。
    要说赵光义也是那符彦卿的女婿,按理讲应该也是自家人了,可是,谁让朝中还有个赵普呢,凡是赵普支持的,必是他赵光义反对的,赵匡胤打压符彦卿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下面自然会做一系列的动作,而赵普,则严禁枢密院在天雄军的问题上做文章,意思摆的很明确,这事儿你们政事堂干去,跟我们没关系。
    然后,就有了这么一封手令。
    说白了这就是赵光义跟赵普干上了,也是政事堂在和枢密院争权的一个战场,赵光义就是要让朝中的文武百官们看看,这种事儿离了枢密院的支持老子到底能不能干成。
    再之后,孙春明就苦着脸来了。
    伴着爽朗的大笑,赵光义穿着一身睡袍就出来了,明知故问道:“春哥儿这大晚上的,来我府中何事啊?”
    “见过晋王殿下,臣今夜收到一封手令,想来确认一下,这是否真的是晋王的意思。”
    “不错,的确是我的意思,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这个……没有门下省的签押,您让我扣天雄军的粮钱,这……恐怕不妥吧。”
    赵光义特别和颜悦色地道:“我也知道这事儿手续不全,可这不是赵普那老货不许么,我也是没办法啊,春哥儿只管放心大胆的做,出了问题,我给你兜着,保证不让这黑锅砸到你。”
    “这……”
    “怎么?春哥儿不信任我?还是觉得真出了事儿我兜不住?春哥儿啊,咱们相交也有六七年了,我是什么人,你应该了解啊,这点担当,我还是有的。”
    “自然不是信不过殿下,只是此事……臣斗胆请殿下,三思啊。”
    “嗯?”
    “瓦桥关,毕竟是咱们大宋的门户,天雄军,那是契丹的前线啊,针对符家做什么是一回事,针对天雄军……万一出了问题,我大宋与契丹,可就要功守相易了。”
    赵光义不悦地道:“不过是扣两个月粮钱而已,天雄军还能哗变不成?又不是真吃不上饭了,整个河北道的营收,不都让他们截去了么?就算真哗变了,那肯定也是我那岳丈煽动的,这就说明他早有不臣之心,扣俩月的粮,正好省的资敌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瓦桥关实在我大宋命脉之所在,再小的事,在契丹铁骑面前都是天大的事,施压符家的手段多了去了,何必非要用风险这么大的方式?”
    赵光义一脸阴沉地道:“孙春明,你可知你刚才这话,与赵普反对时候所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你特么的到底是谁的人!”
    孙春明闻言心中苦笑,这赵光义,自打加封晋王之后,做事越发的狂悖了,脾气也是一天赛一天的大,与自己,感觉上越来越疏远了。
    当然,这或许有因为孙悦的缘故,赵光义心里有疙瘩的关系。
    “臣当然是殿下的人,可是臣,更是大宋的臣子啊。”
    赵光义冷笑道:“大宋的臣子?不见得吧,孙春明,你偷偷卖给符彦卿水泥的事,真以为瞒得住人?怎么,你是不是还要把炸药也卖给他啊!”
    孙春明霍然抬头,好像不认识赵光义一样,瞅了他半天,才不卑不亢地道:“臣与符家相交,本来也没想过瞒人,卖他们的水泥,都用来修瓦桥关了,为的是抵御契丹铁骑,至于炸药,那东西面对骑兵没什么用处,而且威力实在太大远不是水泥能比,臣肯定是不敢擅作主张的,臣的心思上无愧于天地民心,下无愧于朝廷,如果殿下想以此来治臣之罪,臣无话可说。但是,这手令既然没有门下签押,那恕臣无能为力,臣只是权知开封府,殿下才是真正的开封府尹,此事若殿下执意要做,臣可以请病假回家休养,殿下亲自做了就是。臣还有事,告辞了。”
    说完,孙春明头一次没给赵光义面子,转身就走,而赵光义,目露凶光的盯着孙春明的背影,死死的握着拳头,握的手背上青筋都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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