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在归海修黎脸上捏了一把,欧阳逸仙笑咪咪地说道,“长成个小百里凤烨了。”
    归海修黎沉默着,任由欧阳逸仙捏弄着脸。
    “你小时候肉乎乎的。现在……不好好捏喽。”欧阳逸仙放开手,“你这小孩……才多大,心思就这般重了。”
    归海修黎垂下眸子,他不喜欢被别人看透。早些年没有感觉,可现在再打量欧阳逸仙……归海修黎却不敢直视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这个总是嚷着凑回乡路费的男子,似乎能把万物都看透一样。
    “老师,这些年你去哪里了?”颜卫虽是皇家之人,可对欧阳逸仙的态度却极为恭敬,他甚至用自己的衣摆替欧阳逸仙擦椅子,“老师请坐。”
    颜卫对归海修黎的态度,把小贩吓了一跳。能让王子如此相待,这人怎么还吵着要来他这里上工?一月五十吊钱也不嫌弃?
    颜卫给欧阳逸仙斟了杯葡萄酒,“老师许久没有喝过守皇的葡萄酒了吧?”
    “是挺久了。”欧阳逸仙浅浅地抿了一口,像是第一次喝酒的孩子一样,把舌头伸了个老长,“不行,我还是不会喝酒。辣!”
    “守皇的葡萄酒明明是甜的。”颜卫仰头把壶里剩下的酒全喝了,“老师可真是一点没变啊。”
    欧阳逸仙憨憨地坐着,一点也不像很精明的人……
    半眯着眼睛,归海修黎开始思索,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莫非真有大智若愚之人?
    “老板,再给我来点酒。”颜卫在桌子上放下一锭金子,“上酒,上酒……多多的酒。”
    那小贩看了看欧阳逸仙和归海修黎,见两人都没有反对,这才又给颜卫续了酒。
    “王子,这……这都第四壶了,你不能再喝了。”
    颜卫是这里的常客,老板没要他的金子。
    瞧了一仙欧阳逸仙,酒铺老板苦笑,“王子大概有心事……先生,你多劝着他一些,哪能像他这样喝酒呢?”
    等小贩走开,颜卫又一次发笑,“我像醉了么?不……我早就不会醉了,这么多年,喝了多少酒,可我醉不了……一次都没有再醉过。”
    颜卫的语气叫人听不出是哭是笑,他只垂头低语,“醉一次怎么这难?”絮叨了一句,颜卫突又抬起头,拔高声音大声吼了起来,“一醉方休!几时可休?”
    路人纷纷侧目,颜卫也不理会……
    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颜卫又把刚才的酒喝完了。
    “续酒,续酒……”
    酒铺老板叹了一口气,用自家的酒和对面的商人换了一些椰汁。
    把椰汁换到酒壶里给颜卫端去。
    颜卫照样咕咕地喝着,也没觉查出不一样。他的神态,似乎是清明的,又似乎已经迷糊……很难说清楚,他究竟有没有醉。
    “老师……你告诉我,淳于梦娜倒底想什么?”颜卫咬着牙关,用力地一拍桌子,“她倒底要做什么?”
    “……”归海修黎的目光在颜卫和欧阳逸仙的身上来回晃悠着,不知再想什么。
    “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像个疯狗一样……逮谁咬谁?”颜卫心里是真的苦,这会一见欧阳逸仙,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又哭又骂,疯癫狂傲,全然不顾旁人的眼神。
    欧阳逸仙把玩着手上的钱袋子,随即把里面的铜板全都撒出来。
    传言世间若遇到大灾大难,成万成万的死人,那么……昆仑便会洞开。
    淳于梦娜也许想通过这种方式回去吧……可身上若是沾了太多因果,她哪能再回昆仑?
    “老师,你知道原因,是不是?”颜卫停止了癫狂,很是认真地瞧向欧阳逸仙,“你们是一路人,是不是?”
    欧阳逸仙眨了眨眼睛,“算是同乡。”
    颜卫的眼睛里有一丝迷茫,可他顾不上多想,连忙又问道,“她似乎一直想要天下大乱……这是为什么?老师,你告诉我。”
    欧阳逸仙数着那几个少的可怜的铜板,来来回回地数着。
    颜卫也不催,安静的等着……他那身参绿色的华服,似乎能让人在这烈日下感觉到一丝清凉。
    “她也在凑回乡路费吧……”
    这样的答案让颜卫备感失望,“老师不必为难……颜卫不问便是。”
    ***
    守皇皇宫——
    “陛下,您要的葡萄酒来了。”侍女端着玛瑙杯走来,笑盈盈地朝着归海泽一拜。
    “起来吧!”归海泽枕在软塌边,朝侍女招招手,“走开点,你挡着寡人看舞蹈了。”
    侍女放下葡萄酒,将手伸往衣袖里……想将里面的奏书呈给皇帝。
    “快点滚,都说了你档住寡人了。”归海泽反手将玛瑙杯朝侍女脚边掷去。
    侍女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一大步,再不敢替人呈送奏折了。
    躬着身子连连退去。
    “站住!”归海泽再次叫住了侍女,“再去弄些冰块来……让人在竹楼的四角都再加些冰块,多加些……寡人的酒里也要加冰。”
    “是!”侍女退出竹楼。
    “桑云姑姑。”一品大臣何睿连忙上前。
    桑云抱歉地将奏折重新交到何睿手里,“大人,实在抱歉……”
    接过奏折,听着竹楼里一直不绝的丝竹之音,何睿脸一黑,捏紧了双手便要拿着奏折硬闯进去。
    “大人,去不得。”桑云阻止了何睿,“如今皇后娘娘也在昆仑墟,现如今……更不是时候啊。”
    一听皇后娘娘四字,何睿脸色更难看了,往地上啐了一口,拨高了声音朝着竹楼大吼,“妖后!牝鸡司晨!滑天下之大稽。”
    桑云一惊,用力推了何睿一把,“何大人,您小声些,被皇后娘娘听见可……”桑云见何睿把牙关咬的更紧了,知他把性命看的轻淡,连忙改口劝道,“何大人……就算您真的不惧自身性名,可也不顾千万百姓了么?如今这朝廷……只有大人保重,方才有人为天下作主啊。”
    何睿平静了一些,远远地看着竹楼,“什么昆仑墟!昆仑乃仙家之地……妖后居然胆敢将寻花问柳,鸟色生烟之地取这个名字。”
    苦笑了几声,何睿突然把手上的奏折撕的粉碎,“写它何用!”
    “何大人,你这是干嘛!”桑云急得语气大变。连忙跪下身子去拾那些奏书的碎片。
    “不许拾!”何睿用力一跺脚,“拾它作甚。”
    昆仑墟小竹楼里传出一阵阵笑声。
    “皇帝纵情声色,溺于喧嚣,终日靡靡之音不绝……这样的天下,还有得救么?”何睿无地地坐到石头上。
    桑云在拼凑破碎的奏折。
    突然之间,竹楼里传出一声弦断之音。
    整个竹楼突然安静了下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桑云同何睿交换了个眼神。
    “何大人,您再等片刻,我再进去看看。”
    何壑点头,“劳烦桑云姑姑。”
    ***
    “立太子?”归海泽不满地看着淳于梦娜。
    “是啊。”淳于梦娜剥了颗葡萄塞进归海泽的嘴里,“臣妾过继的孩子……归海修黎。”
    归海泽想了大半天没想出这个孩子是谁,直到有人提醒华褚质子……归海泽方才忆起。
    “好端端地,你怎么想起这个了?”归海泽对淳于梦娜一向百依百顺,难得红脸,“这事另说,不许再提。”
    淳于梦娜竟不答应,往地上一跪,“陛下……臣妾乃皇后,我的儿子自然是嫡子,为什么不能立他为太子呢?”
    归海泽叹息了一声,“寡人的江山只能给归海衍……别的事,寡人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个不行。”
    淳于梦娜笑着欺近归海泽,“陛下……他如今可是颜卫,早就不认归海姓氏了。”给归海泽捶着背,淳于梦娜继续在他的耳边低语,“若是他归海衍要这江山,臣妾自然不会说什么,可若是他坚持不要……陛下总不能让出江山后继无人吧?”
    “哪有人不要江山的!”归海泽似乎很笃定颜卫的选择。
    “他绝对不会要,而且再不会承认归海衍的身份。”
    “不可能!”归海泽咬紧牙关,“绝不可能。”
    淳于梦娜往归海泽身上一躺,“那咱们就赌一赌?”
    “……”
    “陛下怕了么?”淳于梦娜掩唇轻笑,“陛下可是不敢?”
    “料他不会。”将杯子里的酒一口饮个干净,归海泽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赌就赌,他若不要……寡人立刻封归海修黎为太子。”
    淳于梦娜浅浅一笑。一下子坐直身子,“一言为定!”
    “这么多年了……他的气也该消了。哪有儿子纠着老子的错不放的?”归海泽站起身子,“来人……宣归海衍进宫。”
    报信的公公擦了擦汗水,这父子二人,已经整整五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如今宫里的新人,大都只知道颜卫王子,并不认得什么归海衍。
    “顺便把归海修黎请来。”淳于梦娜挑唇轻笑,“去找颜卫自然就找得到归海修黎。”
    “遵旨。”老公公退开,立刻命人十万火急地去寻人。
    “撤了!撤了!”一挥衣袖,归海泽指着舞蹈的侍女,“你们全都下去。”
    “把所有的乐器都撤走!”
    “把这些浓词艳曲的谱本通通烧了……殿里不准留下一片纸。”
    “把熏香撤了。”
    又打量了一眼淳于梦娜,归海泽命立道,“你也一样……赶紧换身正经的朝服去,青天白日的,你穿的这像什么话。”
    说着,归海泽又垂头瞧了自己一眼,坦胸|露|乳,不成体统,“来人,来人……更衣!寡人要更衣。”
    一切弄完之后,归海泽在竹楼里来回走动……
    说实话……归海泽是有些惧怕这儿子。
    老子怕儿子,无非理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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