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被色棍会计骚扰之后,文敏就搬到了小王老师家,一晃也有三个月了。

    老王是大队长,为人正直。他总说知青也是爹生妈养的,大老远的来到这穷乡村不容易,所以能照顾就尽量多照顾一下。王婶更是热情善良,尤其喜欢听文敏唱歌。小王还有一个姐姐,早已出嫁。两个弟弟,也是把文敏当成了亲姐姐。

    但是多日来,王婶心里有个疑惑:文敏这段时间常常呕吐。作为四个孩子的妈,她感觉出事情不妙。

    这天,她把文敏单叫到自己的东屋。

    她拉着文敏的手问道:“小敏,婶儿是把你当成自己的亲闺女看待的,你跟婶儿说实话,你多长时间身上没来那个了?”

    “大概两个多月吧!我月经一直都不太准。咋啦,婶儿?”

    “听我姑娘说,你有对象了,是吗?”

    文敏脸红了,弱弱地回道:“是。”

    “你是不是——有了?”

    “有什么?”文敏不解的问道。

    “傻孩子!”王婶说,“这样吧,婶儿今天就带你去县医院检查一下。”

    ……

    检查结果出来了,腹中的胎儿已经三个月!

    文敏整个人都懵了!——只有那一次,就……?难道生命的诞生竟如此简单?

    “医生说孩子月份大了,流产不能做。如果实在不想要这个孩子,就只能做引产。刚才医生说话你也听到了,引产要住院。而且和生孩子差不多,也很遭罪。”王婶叹口气。

    其实医生的话,文敏根本就没听进去,她整个人都傻了。

    出了门诊部,她就扑在王婶的怀里痛哭起来:“我该怎么办哪?我们不能有孩子啊!”

    王婶叹口气:“是啊!你们还是个孩子!但是,这事都出了,总得想办法啊!先和小董商量一下吧!也得和你们的父母说一声。这么大的事,我们也不敢替你们做主啊!”

    “不行!绝对不能告诉家里,我爸妈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文敏哭着哀求道。

    她们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婶说:“咱们今天先回去吧!在这儿也没啥办法。回去把小董找来,和你王叔咱们一起商量商量。”

    文敏脸上还挂着眼泪,说:“好吧!——我想上趟厕所。”于是王婶陪着她一起来到医院后面的室外厕所。

    刚到厕所附近,一阵恶臭就扑鼻而来,文敏又是一阵恶心。

    同时听到一阵叫骂声:“你个臭淘茅楼的,也没个眼力劲儿!大白天,在这搅得臭烘烘的,你让人怎么上厕所?”

    “大姐,对不起啊!可这厕所再不淘就满了,那不是更没法上了吗?”淘粪的人解释着。

    “你管谁叫大姐?你个臭淘大粪的,管我叫大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

    这时,旁边的几个小孩子跳着脚拍手齐声喊道:“淘茅楼,不嫌臭,粑粑橛子是你舅!——淘茅楼,不嫌臭,粑粑橛子是你舅!……”

    文敏见状,扔下王婶就跑了。

    “你别跑——!别摔着——!你这孩子!不是要上厕所吗?嫌臭啊?”跑出很远后,王婶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不解地问。

    文敏满脸泪水,哽咽着说:“那个人就是——董立行。”

    “唉——!一对苦命的孩子!”

    ……

    晚上,小王老师被父母打发到姐姐家。老王队长夫妇和文敏商量解决办法。文敏,已经完全没了主意,只是哭个不停。

    老王说:“这事儿呢,是在我们队上发生的,你父母把你送到这儿来,我们就得对你负责,因为你毕竟才十八岁。我觉得应该通知你家里。还有,就是该把小董找来,毕竟孩子是你们俩人的。”

    “不行,不行!我求你们了!千万不能告诉我们家里!我爸妈一直以我为骄傲,要是知道我做下这样的丑事,还不得气死!”文敏近乎哀求。

    王婶叹口气,说:“那——,怎么也得把小董找来吧?要我看,趁早,你们就结婚得了!让你叔想办法把他调到咱大队来。”

    老王吸了口烟,点点头,说:“这倒也是个办法。你们两个倒也般配!孩子生下来,你婶儿也能帮你们带带。在咱乡下,你们这个年龄结婚也不算小了!”

    文敏急忙说:“我们不能在这安家!——孩子更不能要!”

    王婶儿疑惑地说:“为啥呀?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虽说这孩子来的早点,可早晚都得生孩子呀!——再说,你们都是城里人,将来有机会返城,孩子也一样能带回去呀!”

    老王瞅瞅老伴,说:“孩子可能有难言之隐。”又对文敏说,“孩子,有啥话咱们今天敞开了说,也没外人。”

    “可能要恢复高考了,我们都准备要考大学。要是生下这孩子,我们怎么办哪?”说着,文敏又开始掉眼泪了。

    “那可咋办?恐怕就得做引产了!——遭罪不说,这也是一条命啊!”王婶儿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

    过了两天,王婶儿把文敏叫到一边儿:“我和你叔想到一个办法,你看行不行。我有一个远房表妹,结婚十来年了也没孩子,不如你把孩子生下来,给他们。——你看行不行?好歹保住一条命不是?”

    文敏为难地说:“可是,过些日子,这肚子就藏不住了,这……”

    “我和你叔商量了,我表妹在临县的林场,那儿也没人认识你,过些日子你就去他们那里。这边呢,你叔就说你借调出去演出了,谁也不知道咋回事。到那边也不用你干啥,你就专心学习就行了。孩子也算找个好人家,林场工资都高,亏不了孩子。你要觉得行呢,过两天我带你先去看看,回来你和小董商量商量做再决定。”

    王婶儿的表妹夫姓明,叫明玉海,是林场中学的老师,妹妹叫张玉凤,两口子都是厚道人,家境也算殷实。文敏觉得这应该是没有办法中最好的办法了。

    ……

    就要离开永清了,文敏说去和董立行商量商量,就到了三队牲口棚边上的小屋。

    “我……要走一段时间,借调出去演出,来跟你——告个别。”

    孩子的事,她只字未提,既然孩子必须要送给别人,就暂且先瞒着他吧!——她不想董立行为此分心。

    目睹了医院厕所的一幕,她太希望她的王子能早日脱离苦海了。

    董立行拿出三本厚厚的笔记,“这个——你带上,有时间就看看,你要考音乐专业,也是要考文科,这些都用得上。”

    “我拿走了,你用啥呀?”

    “这是我重新抄写的。”

    “这要浪费你多少时间啊?”她真的很感动,也很心疼。

    “就当复习一遍了,不耽误事儿的!——希望我们都能有机会考上理想的大学!”

    临别时,文敏紧紧拥抱住董立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董立行擦掉她脸上的泪水,说:“离开大队,离开那个色狼,是好事。哭啥呀?”他哪里知道文敏内心的苦楚,却笑着说。

    ……

    1977年10月12日,国家正式宣布当年立即恢复高考。考试时间定为本年的十二月。消息一传开,全国沸腾了。几乎所有的知青都跃跃欲试。老王队长也替文敏报了名。

    但是,只有短短的四十多天,太仓促了!而且没有考纲,不知道考什么;没有教材,不知道复习什么!

    好在董立行能不断地收到爸爸寄来的笔记,更难得的是在北京的叔叔还给他寄来了一套《数学丛书》和一本《知识青年地图册》。这样,结合爸爸的笔记,他的复习就比较系统了。只是最后一本《中国近代史》的笔记不是爸爸亲手写的,而是妈妈的笔迹。

    而文敏,身边守着一个明老师,更是得天独厚。一九七七年十一月二十日,文敏在县医院生下了一个七斤六两的男孩儿。这对明老师夫妇来说,真是喜从天降。

    可对文敏来说,却是既喜且悲。

    当第一次感觉到孩子的胎动时,她的心情就不一样了!她每每用手抚摸着腹部,仿佛感受到了孩子给予她的提醒:妈妈,我醒了!——妈妈,我在这儿!

    她经常是抚摸着肚子,在院子里,在小溪边,在林间的小路上,轻轻吟唱: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到这里。我问燕子为啥来?——宝宝让我真欢喜!

    她唱着一首首动听的歌儿,她希望腹中的孩子,每天在她的歌声中,感受到母亲的爱!

    每当这时,她多想董立行能在身边,亲自感受一下这血脉相连的悸动!多想他能够给宝宝一点父亲的关爱与温暖!——但是,她都忍住了!

    她改编了外国歌曲《宝贝》的歌词,唱给孩子,——也是唱给自己:

    宝贝——,你爸爸正在拼搏奋斗啊,——我的宝贝!他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啊,——我的宝贝!宝贝——!

    一九七七年十一月二十日,文敏在县医院生下了一个男孩儿——七斤六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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