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皓拨通了陈川的电话。

    “明老师,这几天,我也是焦头烂额。张奶奶出殡那天,家宝也不知听谁说了什么话,回家跟他妈妈大吵了一架,然后就离家出走啦。我们哪儿都找了,就差报警了!”陈川说。

    明皓问:“也没在张家?”

    “没有。他姑姑也找他呢!明老师,您能不能帮我找找他?我现在实在没办法,他妈妈出事了,在医院呢,我这儿也离不开。”

    ……

    陈家宝这几天一直住在艾老师家。艾老师夫妇年前就去了厦门儿子家过年,准备开春天气暖和了再回来。临走前,他们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了家宝,让他帮忙浇浇花儿、喂喂鱼。

    如果没有这个地方,家宝真不知自己该投奔哪里了!

    那天在墓地,安葬完奶奶后,他想也祭拜一下张家爸爸。

    在他儿时的记忆里,爸爸对他的疼爱甚至超过妈妈。在妈妈那里得不到满足的要求,在爸爸这里都一定能够达成心愿,哪怕是无理要求!放假的时候,爸爸走到哪儿都喜欢带着他。最令他难忘的是,在家里客厅的地上,爸爸匍匐在地上,驮着他爬行。骑在爸爸的背上耀武扬威的他,俨然就是驰骋疆场的大英雄。那段日子,是他有生以来最最快乐、幸福的时光。

    当他走近爸爸的墓地时,见几个帮忙料理奶奶后事的爸爸的朋友正在墓前。

    “唉!想想张家当初是何等兴盛啊!现在,——家破人亡!”其中一个人说。

    “还不是因为那个败家娘们儿!不然,张雷大哥也不会出事!”另一个人说。

    “啊?张哥不是因为车祸去世的嘛?和那个女人有啥关系?”

    “那段时间,那个女人一直闹着要离婚,开始张雷哥不同意,但架不住她总闹啊,张哥就同意了。但要求把孩子留下,可那女人居然说——孩子不是张哥的!那天,他心情不好,刚喝完酒没多一会儿,就又找我出来一块儿喝,谁知道……回去的路上就出事了!”

    “喝酒这事大伙儿都知道了。但是,当时你咋没说为啥喝酒呢?”

    “张哥是个好面子的人,不是想着给他留点脸面嘛!谁想到,后来,那个娘们儿自己把事儿弄那么大?还搭上老爷子的一条命!”

    ……

    家宝的头一下子似乎一下子大了好几圈!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当年爸爸离家出门时的情景:

    那天晚上,刚刚吃过晚饭,爸爸从外边回来。见家人都坐在沙发上陪着家宝看动画片,就凑过去,要亲家宝。

    “闻闻!你那一身的酒气!——成天就知道和你那些狐朋狗友鬼混!混出啥名堂啦?你是升职了,还是加薪了?”妈妈推开爸爸,数落着。

    “在咱家,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喝了?——你成天嫌我没出息,当初为啥要嫁给我?”爸爸少有的当着家人的面反抗妈妈,也许是酒壮怂人胆吧?

    妈妈赌气,从沙发上起来,回到自己的卧室。

    奶奶用手指戳了一下爸爸的头:“让你少在外边喝酒,你就不听!——还不快去哄哄?”

    爸爸进到卧室后,爷爷说:“儿子为啥总出去喝酒你不知道啊?——这三天两头地吵,搁谁谁不心烦?”

    ……

    没过多久,爸爸从房里出来又要往外走。

    “这么晚了!你又要去哪儿啊?”奶奶放下家宝,赶紧站起身,问道。

    “我……,出去——溜达溜达!”

    “爸爸,我也去溜达溜达!”家宝抱住爸爸的大腿说。

    爸爸蹲下身,抱住家宝,仔细地端详着,说:“妈,我儿子——长得是不是很像我?”

    “宝宝长得像他妈!大了,也会变的!——男孩子,大了,还是像爸爸的多!”奶奶说。

    爸爸抱起家宝,紧紧地搂在怀里,像是自言自语:“是吗?大了——就会像我?”

    “爸爸!我都喘不上气了!”家宝喊道。

    爸爸慢慢放下家宝:“你该睡觉了!别看电视了,累眼睛!”说完,就走了!

    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

    想到这些,家宝默默地转回身,回到车上。

    车队直接开到预定好的酒店,张家将在这里设宴答谢给予帮助的亲朋好友。

    家宝没有随姑姑、姑父给客人敬酒。此时,他真的感觉没有勇气面对张家的亲朋故旧。

    尽管此前奶奶的葬礼他都是以长孙的身份充当主角:抗灵幡、摔丧盆,都是他一力承担。尽管很忙碌,但他很欣慰,因为自己能为奶奶做事了,能为奶奶尽孝了!

    但,此时,让他再出现在大家面前,他胆怯了!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矮了半截,他甚至感到无数的目光,如同无数把匕首刺向自己;无数个手指在自己背后指指点点,他甚至感到了后背的剧烈疼痛。

    他走出酒店,待在车里的陈川迎上来:“还没敬酒呢,你咋就出来了?”

    “敬酒?我算哪根葱?一个孽子,有啥资格敬酒?——彼此都留点脸面吧!”

    “谁说啥啦?”陈川小心翼翼地问。

    家宝没有答话。

    陈川看儿子心里难过,便没再言声,而是把车开回家里。

    ……

    家宝妈蒋美娜见他们父子回来,忙迎上来:“你们回来了?儿子,这回都消停了,你可得好好陪陪妈妈啦!”

    “我问你,当年我爸出车祸之前,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爸说了什么,他才烦闷地出去喝酒的?”家宝怒不可遏地质问母亲。

    “说什么胡话呢!”蒋美娜看看陈川,“什么‘你爸’?那个人是你爸吗?你是陈家的孩子!——陈家的孩子!”

    “我是陈家的孩子,你为什么把我生在张家?我不是张家的孩子,你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张家待我们不薄啊!你为什么非要那么残忍地搅得人家家破人亡?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妈?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行——,你可以任性。可你有没有为我想过?你让我在这两家人之间如何自处?你让我在众人面前如何自处?”家宝满腔的怒气,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你居然这么说你妈?我都是为了谁?我发现了你不是张家的孩子,难道还要赖在那里等着人家赶我们走吗?”

    “我爸爸尸骨未寒,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要去找你的旧情人!居然那样冷酷地打击爷爷!不是因为你的无情,爷爷能死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不想赖在别人家里?——你这样有骨气,为啥还偏要再拆散嘉怡的家庭?你要但凡有点志气,我们两个人就不能过日子吗?”

    “你居然说我没志气?不是为了你认祖归宗,我会受现在这份委屈?为了你,我低三下四;为了你,我忍气吞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以为没爹的孩子,日子会好过吗?”

    “你的儿子要认祖归宗,所以,你就随随便便地舍弃了另一段情分!你的儿子不能没有爹,所以,你就强行插入别人的家庭,让嘉怡没有父亲!你不要再说一切都是为了我!——我为我自己的存在而感到羞耻!你当初拉着我爬上楼顶的时候,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跳下去——?我不想再见到你——!你更不用挖空心思地让我接替你的现任老公,当什么大老板!我不会像个木偶似的被你牵着走了——!你——再也别想摆布我!”家宝摔门而出。

    陈川试图拉住儿子,无奈,原本就高高大大的家宝,在愤怒之下,更增添了无穷的力量,他一甩手,陈川就是一个趔趄,他回屋在门口的鞋柜上拿起车钥匙又追了出去。

    ……

    蒋美娜瘫坐在地上。刚才儿子的一番话,真的是句句扎心。

    她就在老行长张爷爷曾经所在的银行工作。随着时间的流逝,关于她和张家的纠葛已经渐渐在人们的脑海中淡忘了。

    可是这几天,张老太太的丧事,又惊动了一些和张家有来往的银行故旧,人们在为张家唏嘘之余,自然也就联想到她——这个张家变故的关键人物。

    尤其是上午,一些银行里与张家有来往的老员工,到殡仪馆为张老太送行回来后,大家七嘴八舌,实在令她难堪。

    “唉!老太太也没了!这一家,够凄凉的!”

    “谁说不是呢?想当初,我都想,能嫁到他们家该有多好!可惜呀,咱没这个命!”

    “不是你没这个命!是他们张家没这个命!——要是你嫁过去,那么,他们家那父子俩起码不会死那么早!”

    和蒋美娜对桌的张姐说:“美娜,我看见你儿子了!他到底是不是张家的孩子啊?”

    “和你有关系吗?”蒋美娜愤怒地回道。

    “和我是没关系。不过,就是好奇,——陈大老板的公子,给张老太太打灵幡,让人看不懂。我记得老行长去世后,你不是要辞职吗?我要是你,嫁那么有钱的一个大老板,就在家做个全职太太,啥都不干。陈总负责赚钱养家,你就只管貌美如花!——银行这个小职员,你还干个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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