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龟兹内城核心位置的安西大都护府,曾经几废又几置,直到武周长寿元年,王孝杰收复四镇,请以三万汉兵戍守,至此才确定了大唐在西域的格局,直到百年之后。

    眼下正是唐王朝最鼎盛的时期,身兼安西、北庭两镇节度使的王正见,所管辖的区域大致上相当于后世的疆省、吉尔吉思斯坦、塔吉克斯坦大部、以及阿富汗、巴国的一部,单以有效统治面积而言,在大唐设立的九节度一经略使当中,排在首位。

    可谓是名付其实的西域王!

    实际上。

    安西副大都护、摄御史中丞、四镇节度、持节北庭都护、兼伊西北庭节度使王正见已经时日无多了。

    天宝十载,高仙芝败于怛逻斯,曾经威名赫赫的安西戍军精锐尽丧,他本人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升上了开府仪同三司、河西节度使的高职,那可是管兵七万余,仅次于范阳节度使的全大唐第二节镇!

    之所以会是这样的结果,原因很简单,安西大都护这个名衔,挂在权倾朝野近二十年的权相李林甫头上。

    与之相反的另一个结果就是,时任北庭节度使的王正见,有幸继王忠嗣、安禄山之后,成为大唐第三个身兼多镇的节度使,比大名鼎鼎的哥舒翰还要早上一年。

    现实就是这么令人无语,害得王正见病体支离,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正是这份殊荣!

    自从去年九月接掌安西以来,他奔波于两镇之间,行程数千里,只为了一件事,帮高仙芝或者说是李林甫擦屁股。

    想想看,管兵二万四千人的安西四镇,一下子没了八成的军力,拿什么震慑诸胡?补充兵员成为了重中之重,这只是其一。

    一场惨败,伤者要救治、战死的要抚恤、失踪的要安置、有功的还要嘉勉,钱粮绢帛,一厘一毫都要从安西、北庭自己的府库中出,而交与朝廷的赋税,一文都不能少,这也是为什么,李林甫会将两镇全都交给他的原因。

    因为这场败仗,根本就不见于朝堂!

    其三,仗打完了,外交上的扯皮才刚刚开始,大食人挟新胜之势,会不会越过葱岭、七河流域悍然东进?

    葛逻禄人会不会趁机扩大势力?突骑施、石国、昭武九姓诸国会不会趁势而起?拔汗那等大唐的友邦,会不会因此离心?等等一切,都要解决。

    就这样,差不多半年的时间,王正见呆在龟兹城的日子屈指可数,最近病得不行了,才不得不躺在了后衙,经过从河西等地延请的名医诊治,得到的都是一个磨棱两可的判断。

    “但求天命,尽人事而已。”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该吃吃,该喝喝,等着哪天两腿一蹬闭上眼。

    他还闭不上眼,多番努力之下,仅仅半年的时间,安西的戍军又恢复到了战前的数目,虽然其中以新募居多,表面上依然不可轻侮。

    大唐的国力,在这一刻,发挥了无与伦比的威力,在这种威慑下,以石国为首的战前反唐联盟,争先恐后地向他输诚,将一场决战定位成了遭遇战,一万多人的损失,对大唐这个庞然大物而言,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让他无法安心的则是大食人的态度,如果这一趟不能达成盟约,就意味着整兵备战,集结在小勃律的那支兵马,须得立即回师,朝廷好不容易竖立以吐蕃人为主攻方向的策略,也会因此而少了一只脚,一旦有不顺遂的情况发生。

    他的族兄,那位被陛下养在宫中,曾经视如已出的名将,就是他的下场。

    “蹬蹬”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后堂,显得异常清晰,原本紧闭双眼躺在榻上的王正见,赫然睁开了眼,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竟然撑着双手,自行坐了起来,动作之快,让周围的那些个仆役全都反应不及。

    看到他的样子,来人的脚下一滞,没想到已经奄奄一息,随时都可能醒不过来的老人,正炯炯有神地盯着他,嘴里更是发出一迭声地催问。

    “人是不是回来了?”

    来人是他的心腹老仆,闻言心头一酸,放低身段,快步走到他的身边,在耳边轻声说道:“方才进的城,由白都督他们迎下的,已经传了消息过去,马上就会到府,阿郎,不如躺下等着,也是一样。”

    王正见深吸一口气,脸色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开中门,叫人来侍候更衣,老夫要亲迎。”

    开玩笑,怎么可能会是一样?

    小勃律,在天宝六载被大唐征服之后,便在此地设置了归仁军,仍然治孽多城,也就是后世的吉尔吉特市。

    与大勃律不一样,本地的平均海拔只有一千五百米,而且地形开阔,印度河、吉尔吉特河、罕萨河在此交汇,形成了附近少有的冲积三角洲,再加之雨水充足、光照时间长,非常适宜农耕。

    自从二十多年前吐蕃人的势力进入这一带,勃律人便从斯噶尔河谷迁移到了这里,五年前随着唐人的到来,中原先进的农耕种植技术得以传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农田水利,在里面辛勤劳作的,既有束发短偈的唐人、也有胡人服饰的勃律人。

    唐人的驻军大营,便是沿着河岸而设,全都是不利于耕种的沙石地面,重重营垒像一个个的小山包,布满了整个河谷的空隙。

    刘稷还是头一次亲眼目睹古人的行军布阵和结寨扎营,营寨的周围,被高过一人的栅栏围了起来,每隔上一定的距离,就会竖起一座大约三、四米高的哨楼,上面除了两名哨卫,还有提供警讯的金鼓之器,营门口,更是被一排拒马拦着,守门的军士执枪肃立,一动不动地样子,和后世也没什么区别。

    带着自己的告身,他被引到了一处独立的营帐外头,尽管之前已经验过了,守在这里的军士依然将他挡下。

    “都虞侯帐下,来者何人?”一名中军将校神色严肃地喝道。

    “刘五,特来向段虞侯缴令。”

    刘稷学着军中的礼节,双手抱拳,身体微屈,目光平视前方,恭身答道。

    幸好这个时代通行姓氏加排列的组合法,否则,他连这一关都过不去。

    听他报上,这名中军显然知道情况,示意他在原地待命,自己转身走到帐前,朗声唱名。

    “归德郎将、右领军卫京兆府善信府左果毅都尉员外置同正员、乾坑戍主、上骑都尉刘稷,帐外侯见。”

    少倾,就听到帐子里传来一个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可。”

    中军转身做了一个手势:“请。”

    却只见这位年轻的郎将目光呆呆地站在那里,就像没有听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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