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再久也有打破的时候,吐蕃人有危机感,张博济同样在与时间赛跑,撑了不到一个时辰,双方几乎同时派出了人,进行谈判方式、地点等事宜的交涉。

    吐蕃人不愿意进贡塘城,唐人也不可能去他们的营地,双方妥协之下,就将地点放在了两军的阵前,臧河河边,离着两军都是两、三百步的样子,谁也不吃亏。

    包括属吏在内,每人带着五个随从,张博济这边,除了两个跟来的手下,王惟良与一名唐人军士充当了他的护卫,对面的尚结息也是差不多,双方在商定好的地点停下来,各自打量了一番。

    “吐蕃国使,大尚琛.尚结息许丁,恭奉赞普之命,前来与天可汗的使者会盟。”尚结息在马上抚胸行了一礼。

    “大唐国使,鸿胪寺少卿张博济,奉天子之命,与吐蕃共盟永好。”张博济还了一礼,两人分别遣手下送上国书,以及代表各自身份的信物。

    “原来是张少卿,长安城中缘悭一面,很是遗憾啊。”尚结息换成流利的汉话,倒是让他多看了一眼。

    身份确认已毕,临时搭在河边的凉棚也已经架好,双方在地面铺上了草席和地毯,按照各自的习俗分别坐下,尚结息依然操着一口汉话,与他套着交情。

    “悉野多赞那个蠢人,冲撞了你们的太子,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如果不是他的鲁莽,我们或许在长安城,就能成为朋友了。”

    “原来当初投书的人,就是你?”张博济突然想起来,那是几个月以前的事了。

    “是我的仆人,被你拒绝了,不过不要紧,眼下,我们不是又坐在了一起?”尚结息笑着说道:“用一句汉人的话来形容,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不知道张少卿以为如何。”

    “恐怕你用错了地方。”张博济懒得与一个蛮夷解释,更没功夫在这种地方和他叙根本就不存在的旧,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我都负有使命,相必,尚结息先生,也是如此吧。”

    “张少卿快人快语,我也不必讳言,不错,我们都有自己使命,结束这场可怕的灾难,让所有的子民,无论是吐蕃人还是大唐人,都得到和平与安宁,是我们的愿望,对吗?”

    尚结息表现得十分镇定,给了张博济一个不好的感觉,也许,吐蕃人并不像想像中的难熬,否则他怎么可能有心情同自己攀交情?

    唐人的条件,就在他的怀里,拿出来扔到对方的面前,要么答应,要么开战,这是何等爽快的举动,重压之下,吐蕃人或许真的就签了,回到京城,他将受到英雄般的礼遇,因为自己拿到了战场上都没能拿到的结果,天子会怎么看?

    张博济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不得不努力压抑了一下,才使得自己的声音,不会显得那么激动。

    “愿望虽好,现实摆在眼前,如今,就连贡塘都插上了大唐的旗帜,从这里到你们的都城,不知道尚结息先生,用了多少天?”

    尚结息面色不改地哈哈一笑:“这样的小城,前面还有很多座,尊使若是有意,我可以亲自带路,让你慢慢领略,怕只怕,你身后的这点人,还不够啃下其中的一座。”

    见他如此嘴硬,张博济不禁沉下了脸:“贵方,是打算把谈判的地方,改到逻些城下么?”

    “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张少卿说得不错,从这里到逻些城,用不了多少日子,可是,如果吐蕃人誓死抵抗,哪怕就是丢了都城,也毫不妥协,你的那位老岳丈,还能坚持到你抵达逻些城的那一天吗?”

    张博济顿时语塞了,对方竟然了解得一清二楚,连自己的命门都给抓住了,他一下子意识到了,这场谈判,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尚结息仔细观察着他的脸部表情,感觉到了火候,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想在长安城里,有很多人,并不愿意看到战事的结束,他们会想尽办法帮助我们,一直拖到贵府的消息落实,比如那位天可汗最宠爱的贵妃,和她的某个亲戚。”

    “你知道还真不少。”张博济阴沉着脸,却没有办法否认,因为对方点出来的那个人,正是岳父最为忌惮的,没有之一。

    “请相信,一个朋友的诚意,我们都处在一个紧要的关头,何不放下成见,一起来想想办法呢?”

    他的话,让张博济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如果像对方所说,谈判一旦破裂或是陷入僵局,后果只怕就是灾难性的,从这里返回,没有一两个月的功夫可不成,他根本就拖不起。

    “说说你们的打算。”事到如今,怎么也得听一听了,张博济放低了声音,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凑了凑,做出一个倾听的姿态。

    对于他的反应,尚结息很满意,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如同绽开了一朵野花,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

    逻些城中,人心依然惶惶不安,特别是在尚结息带走了绝大部分的守军之后,那些从臧河流域逃来的部落头人们,不得不拼命地挤进城中,以防唐人突然出现在城下。

    好在不久就传来了好消息,派往青海一线的那支大军回师了,得到消息,城中顿时沸腾开来,所有的人都争相涌上街头,希望能一睹大军的风采。

    做为城中实际执掌者的赞蒙,那囊.芒保杰细登更是亲自来到了城门口,等待着苦盼已久的好消息。

    连续这么多天,昼夜不停地赶路,已经老迈的大论没庐.穷桑被他的儿子莽布之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在山道上,两旁的吐蕃人站得密密麻麻,让他看着心惊不已。

    “尊贵的赞蒙,你的热情让我感到羞愧,我们并没有带着胜利返回。”走到近前,没庐.穷桑推开儿子的手,上前弯下腰。

    “大论,你能安全返回,就是吐蕃的胜利。”芒保杰细登扶了他一下,看了看后头。

    “达扎路恭呢?”

    “他亲自带着禁卫军断后,不会晚上太久。”没庐.穷桑的话让她皱起了眉头,在自己的领地里行军,还要让一军主将断后,这是防备什么?

    芒保杰细登的视线越过层层的人群,停在山下那支队伍的身上,这是吐蕃人最后的力量,出发之前,为数超过了十万,如今看着依然源源不断,可却没有了精气。

    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道:“你老实告诉我,还剩下多少人?”

    “四万出头,我的赞蒙。”

    对方的话让她中一凉,这就意味着,损失了一半以上,可是让她心惊的还不只这一点。

    “没有看到苏毗人的旗帜,他们是不是已经......”

    没庐.穷桑摇摇头:“末凌替让我们通过他的领地,还供应了马匹和吃食,却拒绝了我们的召唤,他在摇摆不定,但是未必已经投向了唐人。”

    难怪,达扎路恭会领兵断后,芒保杰细登明白了,笑容重新浮现在她的脸上。

    “回来就好,我们还有很多的问题要处理,莽布之,请扶上你的父亲,进去休息吧。”

    在他们的身后,无数的吐蕃士兵为终于回到了都城而欢呼,一脸笑容的芒保杰细登朝他们频频挥手,心里却慢慢沉了下去,就像这高原上的朔风,即使在太阳的照耀下,依然寒冷。

    透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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