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阳坊杨府书房里的灯,一直亮到了天明,这几天发生的事,扑朔迷离,却又无迹可寻,让杨国忠和他的亲信,彻夜难眠。

    因为事情真得如鲜于向所预料的那样,至尊召寿王入宫,密谈了良久,据说出宫之时,是由高力士亲自送到宫门的。

    “寿王,寿王。”杨国忠嘴里念着这个名号,在书房里不停地走来走去。

    其实他与寿王李瑁几乎没有什么交集,杨玉环嫁入寿王府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市井青皮,黑社会底层打手,那会子,李林甫都没有权倾朝野呢。

    等到他熬出头,李瑁已经缩进府里,深居简出了,一个过气又从不冒头的帝子,自然不会放在他的眼中,那会子,太子李亨才是他们打击的目标,当然了,如果计划成功,太子当真被拉下来,能不能轮到李瑁,谁也不知道,毕竟那时候,正是杨玉环初承恩泽时,至尊又怎么会考虑他呢,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是障眼法,还是暗渡陈仓?”

    鲜于向并无半点得色,反而深深皱起了眉头。

    “不好说啊,至尊似乎在有意地摆弄朝局,往往令人意想不到,过后细想想,又多在情理之中,某能想到寿王上位的理由只有一个。”

    “身份尊贵?”

    鲜于向摇摇头:“假使照常理来推断,至尊走在贵妃的前头,本朝是不殉葬的,她剩下的日子如何度过?入道还是修佛。”

    “若是太子接位,只怕连个表面上的礼遇都做不到,反观寿王,你们说,他会恨上娘子么?”

    这话没法答,因为怎么答都是错,在座的都是心照不宣,等着鲜于向继续说下去。

    “不要忘了,三庶人之事,在民间口碑可是不怎么样,这事若是翻过来,那位贞顺皇后,何以自处?唯有寿王继位,才能保证过往的一切,维持原样,按照至尊如今的心态,这恐怕正是他所愿哪。”

    “那么问题来了,寿王上位,于我等有何益处?”

    “老向,某家与寿王,并无交情啊。”

    “那有无恩怨呢?”

    杨国忠摇摇头,鲜于向一拍大腿:“着啊,至尊指望他顾念旧情,对杨氏照顾有加,大夫也姓杨,这便是咱们的优势,亦是先机。”

    “依某看,至尊召寿王入宫,又不避娘子,正是为了试探他对娘子的真实情感,说句犯忌讳的话,至尊不怕他有情,就怕他心怀恨意,或者说,至尊希望寿王恨的是自己,而非娘子。”

    “此话在理。”窦华点头称是:“宫里传来消息,用膳之后,至尊将寿王一人带到贞顺皇后庙前,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可寿王大哭于庙前,是许多人都目睹的事实,其后才发生了高公亲送出宫的一幕,若是至尊生了嫌隙,又怎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事情很清楚了,至尊定是因某事对太子产生了不满,才会想到了寿王,不只是想到,而且马上付诸实施,这一次恐怕是真的。”

    “你是说太子之位不稳?”

    “多半如此,可大夫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咱们与寿王没有恩怨,还有一人也与寿王没有恩怨。”

    “安禄山!”杨国忠已经是不知道第几回提到这个名字,每一回都是咬牙切齿地。

    “所以,我等下一步,便有了新的人选。”

    “可某家与那胡儿......”杨国忠迟疑了片刻。

    窦华接口说道:“大夫莫要忘了,严庄之事,疑点重重,怎么看怎么像是对方执手在先,无论他们出自何种理由,这层脸,已经撕破了,朝堂无第一,大夫难道甘居其下乎?”

    “老窦说得是,无论此事结果如何,安郡王都会算在咱们的头上,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不趁势下手,等着他进了京,再咬上一口么?”

    “老向,你说。”

    鲜于向出人意料地摇摇头:“李相国一死,咱们与安禄山迟早要翻脸,可目下还不成,不但不成,还要让他以为,大夫针对的,依然是李相一府。”

    “怎么说?”

    “昨日,有个人给某家送来了一首诗,大夫想不想听一听。”

    杨国忠疑惑地看着他,心知此事必然有蹊跷,一旁的窦华、郑昂等人凑趣地说道:“什么诗,莫要卖关子。”

    鲜于向捻着胡须,缓缓吟道。

    “王国称多士,贤良复几人?

    异才就间出,爽气必殊伦。

    始见张京兆,宜居汉近臣。

    骅骝开道路,雕鹗离风尘。

    ......

    有儒愁饿死,早晚报平津。”

    一首长长的诗念完,就连杨国忠也愣住了,这简直是赤果果地吹捧,里面写的那些,基本上与鲜于向本人无关,自然了,后者也不会是借此炫耀什么。

    “哪个腐儒慌不择路,投到了你的门下?如此肉麻,叫人脸红。”

    “一个无名之士,名为杜甫,他虽籍籍无名,有个族弟,你们一定知道,杜位。”

    “李相国之婿的那个杜位?”郑昂的反应最快,一口道出。

    “正是,某料得,他此番上门投书,必是此人指点。”

    “老向的意思是,投石问路?”杨国忠听出了点意思。

    “大夫所料,正合某意,杜位有心投靠咱们,又怕大夫不纳,故而让其兄到某家门上试试。”

    “继续说。”

    “大夫还记得,当初咱们的目地,是为了对付李相国,如今他虽然故去了,可身前的谋划,正在一一成为现实,要打破这种状况,首先就要打掉至尊对其的信任,杜位此人就是一个缺口,他是李相国的爱婿,他若是能出首,至尊会不信么?”

    “好好,若是他真有用处,某家绝不吝惜,要什么,都可以谈。”

    窦华与郑昂二人对视了一眼,后者疑惑地说道:“可这样一来,岂不是也帮了安郡王?”

    杨国忠也露出了同样的神色,说实话,对于一个死人,他已经提不起太大的兴趣了,不过深知鲜于向此人,决不会做无用功。

    “莫要心急嘛,李相国这么多女婿,随便哪个都能牵出一串,比如那个张博济,有个外甥名为罗希奭,大夫对此人不陌生吧。”

    “罗钳嘛,你想动他?”杨国忠若有所悟。

    “大夫只说了一半,罗钳吉网,某家想要动的人,是吉温!”

    鲜于向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让人心里不由得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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