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没有同他争辩,上前恭身作礼。

    “见过至尊。”

    “又一个来讨债的,说吧,你要什么?”

    李隆基虽是用上了玩笑的口吻,语气却显得有些冷,若是往常,会让太子多少有些害怕,可李亨却毫不在意地站起身,从袖笼中拿出一封文书,双手举过头顶。

    “粮草。”

    李隆基看了看李瑁,心说果然如此,等到高力士将那封文书递上来,他翻开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

    “安西北庭两镇竟然困顿至此了么?”

    “然也,儿接到安西大都护府呈报,安西镇去岁存粮不足十八万石,战后节余仅只三万余,他们以万人之军深入不毛,早在去年九月里就不得不就粮于敌,好在山南诸国以及象雄、尼婆罗等地缴获颇丰,这才勉强维持了下来。”

    “北庭库中存粮八万七千六百石,如今只得一万九千石余粮,按每人一日给米两升来算,两万人一日便需四百石,库粮仅可支持不到两个月,往年都是年末由关中调粮二十万石,以补两镇存粮不足,如今都一月了,安西还未收到一粒粮食,这才报到了儿这里,请至尊定夺。”

    听他口齿清晰地介绍完,李隆基明白了,去年九月,正是李林甫病重不能理事之时,到了十一月他就病逝了,这个时候安西大都护府也好,政事堂也好,实质上都处于一个群龙无首的瘫痪状态,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被一场大胜所吸引,一时间哪里会顾及到这些细节,要不是北庭战事将起,封常清预先要做准备,只怕要等上了任,才会发现,存粮已经岌岌可危。

    “这件事,政事堂知道么?”

    李瑁摇摇头:“尚书省从未接到两镇呈报,儿不知过往,亦未察觉。”

    李隆基并未苛责,整个班子上任不到一个月,接手的时候千头万绪,主管兵部的哥舒翰甚至没有经验,出现了这样的错漏是很正常的事,他目视李亨说道。

    “太子的意思呢。”

    “拨粮二十万石,即刻发往北庭。”李亨看了一眼李瑁,慢慢地说道:“以解战事之需。”

    李隆基也看着他说道:“政事堂可有应对之策。”

    “这可不巧了。”李瑁摇摇头:“五日之前,为解决吐蕃故地逾二十万军民的吃食,政事堂力求至尊动用京中仓储,如今大都已在路上,没有上路的,也早有安排,一时间哪有二十万粮拨往碛外?”

    李亨听完他的辩解,淡淡地一笑。

    “那就奇了,五日前,伊西北庭支度营田副使岑参曾数次前往户部申诉,难道韦见素没有同你说么?”

    李瑁心中一凛,这个问题十分刁钻,怎么答都有陷阱,因为他之前就说过政事堂不曾与闻,若是韦见素当真知情不报,便是失职之过,想不到这位看似平和的太子,也会学着给人挖坑了。

    “韦相国日理万机,户部又是最为烦杂之所,或许一时没有顾及也是有的。”

    “喔,没有顾得上。”李亨依然笑着说道:“那为何,镇蕃李副大都护在户部这么一闹,政事堂就将京中仓储尽数调与了他?”

    千躲万躲还是没能避开,李瑁知道他的言外之意,镇蕃府是自己所领,当然有所偏向了,说不定还是故意所为,以便让安西北庭两镇在未来的战事中,处于粮草不继的危境,从而埋下失败的伏笔。

    知道归知道,要辩解却是不易,因为先紧着吐蕃方向,的确是他力争来的,就在李瑁想着要怎么回答时,李隆基突然开了口。

    “开京仓是朕的主意,如今还短二十万石,政事堂应当有所处置,北庭战事在即,太子所请也是应当,李瑁,想想办法。”

    这番话看似不偏不倚,实则是为他解了困,李瑁深吸了一口气,拱手说道。

    “此事太子教训的是,京仓存粮四百五十万石,除去已经上路的,再挤一挤,二十万石不成问题,难的是民夫,为了将这些粮食尽快解往吐蕃故地,工部在京畿各郡征发民夫逾三十万,已经到了极限,再多就会影响来年春耕,而且各郡民力已尽,官府没有理由再征发,这一点,请太子见谅。”

    李亨默然不语,他从十多年前就开始观政了,有些事情还是清楚的,李瑁说得是实情,京畿道全道丁口在四百余万上下,三十万民夫已经占去了近十分之一,让这么多人去吐蕃打个来回,怎么也得两三个月的功夫,肯定会影响来年的春耕,要解送二十万石粮食去碛外,至少也要征发五千到一万民夫,还有同样数量的驼马,没有人愿意在这种天气下出关,强征不可行,还容易引起百姓的逃亡。

    李隆基继续问李瑁:“你的办法呢?”

    “缓一个月,一则是河南府那边的粮食送上来,二则民夫返乡需要时间,一个月之后,我保证第一批粮食上路,如何?”

    见天子的视线也转了过来,李亨有些为难地说道。

    “吐蕃路遥,一个月的功夫来回不易,河南府虽不算远,要解粮上京也颇废一番手脚,京仓更是须叟不可空置,这些日子,城中粮价已有上升之势,若是不能及时填补,只恐百姓又要遭殃,他们可不会理会朝堂的苦心,只怕到时候,流言飞起,有伤天子圣名。”

    “太子有何高见?”

    “看这情形,或许会维持数月到一年也不一定,儿以为,当早作筹谋,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听他一说,李隆基也来了兴趣:“说下去。”

    “儿请以一干员,统筹河南自京畿、关内各道的水陆交通之道,以每段水运为节点,各设通使,沿岸立仓储,使民夫不必奔波千里,耽误农时。”

    李亨拿出一封文书呈上去,李隆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他的字迹。

    “你要举荐的,就是这个刘晏?”

    “正是,此人目下以侍御史兼度支郎中,于财计一道颇有心得,儿请以他任河南关内诸道水陆转运使,总理此事。”

    李瑁明白了,什么两镇缺粮,都是做为铺垫的借口,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实际上就是想要掌握从运河到京城的这条输送线,可他拿什么来反对?

    “这个提议不错,此人看来可用。”李隆基看完奏疏,拿起笔在上头批了个“可”,然后递与高力士。

    “李瑁,你们政事堂也看看。”

    都御笔朱批了,还看什么?李瑁心知阻止不了,拿过来看了看。

    “儿下去就让文部办理。”

    “运上京城还不够,你准备怎么把它运出关?”

    李隆基开口问道,李亨不慌不忙地答道。

    “十八郎适才说过,京畿诸郡民力已尽,不可骤发,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李隆基眼中一亮:“你是说招募健儿?”

    “天子英明。”李亨郑重地一揖:“儿请武部提前于诸郡招募长征健儿,以补两镇兵力缺失,同时解决运粮民力之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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