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岁年末开始,已经燃烧了足足三个多月,从九州蔓延到关东的战火,似乎终于迎来了一丝和平的曙光,在兵临城下还有丰臣家这么块招牌的情况下,幕府怂了!

    全权代表幕府将军的青山幸成表示,愿意拿出钱粮来恳求明军退兵。

    不过具体拿多钱,多少粮食才能让东江退兵,这点双方意见却是达不成一致了。

    这一天,守桥倭兵还有对面东江军都是大眼瞪着小眼,慕名奇妙的看着搭建在两军中间,把战争阻拦了的帐篷。一直到了夕阳西下,两方也没谈妥个具体数目。

    甚至于赔多少银子,多少粮食,这些核心问题,到现在还只字未提呢!两方是典型的东方式谈判,全都把重心放在争论自己的合法性上了,仿佛谁有理,谁拿的钱才多,才心安理得那样,争论到激烈时候,实在是嫌弃翻译毛珏那张嘴废着二遍事,毛利樱这妞干脆是抛开了毛珏,自己在那儿唾沫星子飞溅的跟着讲理。

    真是难得一见,也算相处一个多月了,不得不承认,虽然是师从中原,日本礼节的繁琐,以及其注重程度,甚至超过了华夏文明圈中心的大明,平日里这海贼妞是典型的武家风范,行为举止,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是主公臣下的恭敬之礼,路上遇到毛珏,毛利樱要退到路边鞠躬等毛珏过去,甚至晚上毛珏入睡,她好要拄着刀单膝跪守到毛槊来换班,而且恭敬之中,还不缺乏女性那种柔美,总之,没有不符合武家之礼的地方。

    就算毛珏耍流氓,这妞也仅仅是以过度服从来抗议,就比如船上那次,特意换上衣服让从人再把自己绑起来下船,来给毛珏个难看,可真到了家臣拜见的时候,这女人依旧是识大体的竭力配合着。

    可今天倒好,说到气愤的时候,毛利樱已经完全不把自己当个妞,拍着桌子嚷嚷,就差没撸裙子把大腿踩在桌子上骂街了。在毛珏看电影一般的发愣眼神中,毛利樱跪坐在桌子前,身体都侧着趴在了桌子上,那对欧派几句压迫力的在桌子边沿压扁,白皙的右胳膊压在下面,一支食指伸出指指点点在青山幸成那张老脸上,说到激动的时候,她的香涎甚至都喷在了青山幸行那张老脸上。

    可维护德川幕府合法性上,这青山老头是一步不让,也不敢让,他要敢承认丰臣家是正统性,承认当年德川家是谋逆篡上,一但传到德川家光耳朵里,那就是通敌的罪名,他就得像当年大阪之阵时候,出使德川家的贱岳七本枪之一片桐且元那样,那个人给抓起来,片桐且元尚且可以从丰臣家投靠到德川家,他可没地方逃去,只能切腹谢罪了。

    那张老脸也是横肉嶙峋,满面狰狞,老家伙仿佛不知道疼一般,巴掌不住地拍在桌子上,啪啪的声音中右手足足拍打了一圈。

    两人是从本能寺之变,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身死争论到讨伐明智光秀上谁出力最大,又从丰臣家的出身一直争到关原大战,终于,在毛珏不知道第几次打哈欠的时候,青山幸行这老货可算累趴下了,夕阳斜在地平线上,照的他老眼睁不开,可绕是如此,对于毛利樱提到,当年德川家康怎么跪拜丰臣秀吉,这老家伙还是不置可否的直撇嘴,最后是对着毛珏长长的一作揖。

    “毛将军所提的要求,老朽今晚回去,会向我家将军一一禀明的,明个一早,老朽亲自将答复送到军营,可好?”

    本来是慷慨激昂的攻城战,愣是被一句给钱拖成了老太太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的谈判,关键两个谈判手主要还说的日语,他是鸭子听雷那样,十句听不懂九句,就一句毛利樱拍着桌子叫嚷雅美蝶什么什么的,才能听明白半句,早就不耐烦了。

    青山幸成要滚蛋,这阵儿毛珏居然像解脱了那样,赶紧是伸手一作揖。

    “如此甚好,就恭候青山老中的佳音了!”

    太阳落山的速度可够快的,这头老家伙钻回轿子,慢悠悠的向城内晃悠去,那头地面上已经黑了,从谈判点返回来,对着坐了一天,扔了一地烟头的东江军,毛珏也是打着哈欠,漫不经心的一挥手。

    “退兵!”

    …………

    还真是松懈了下来,第二天毛珏甚至都没出兵,而这青山幸行也是如约而来,把谈判桌子摆在了毛珏中军中,只不过他带来的答复,却是不那么让东江军满意。

    “一万两黄金?十万石粮食?”

    “承认丰臣国松丸的地位?接受国松丸殿下的禅让,封藩高野山?”

    这头的苏长梅苏胖子,那头的毛利樱两个,几乎是都跳了起来,这个答复谁都接受不了,一方面对于恶战一场,击溃了前田家主力的东江军来说,这点钱还不够封赏发抚恤金的,另一头,丰臣家如今就剩下这么个前正统名义了,再让德川家老鬼子以禅让的手段给接去,那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况且高野山什么地方,皇室与武家流放犯人的地方,哪怕让出名头,也要把大阪城要回来,这样重新有了领地的丰臣家才能再一次徐徐而土。

    然而面对两人气急败坏的神色,青山幸行今个却是出奇的好说话,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往哪儿一摊手。

    “不要着急嘛!大家可以满满谈吗?”

    谈判还没开始,毛珏就先打了个哈欠。

    这面谈判紧锣密鼓的进行着,那一头,东江军的军纪似乎也开始散漫了起来,瞅着守门的卫士没注意,耿仲明跟着沈世魁的小儿子沈益迁,两人跟一老一小公子哥儿似得,悄咪咪的带着些卫士就摸出了军营。

    俩人本来想去打猎的,可倭人连肉都吃不上,这儿还是关东平原,土地开发的都要过度了,快连耗子都看不见了,哪儿来能有猎物,俩人骑着马拿着弓,领着亲兵,在城墙上的倭兵警惕的注视下兴致冲冲在挨着城墙与军营边上的草野里扑腾了起来,可扑腾了好半天,连个雀都没有,气急败坏下他们又是不知道在哪家乡下倒霉人家中抄了几根鱼竿,挨着护城河又钓起了鱼来。

    中午时分,太阳又是火辣辣的晒到头顶上,这跑出来打野食,肉没打到,鱼也没捞到,还不敢这时候回营,二十几人饿的饥肠辘辘,又是聚拢在一起骂骂咧咧的嘀咕着,好一会,沈益迁气急败坏的颐指气使不知道些什么,一个沈家亲兵居然是陪着一副小脸,溜溜的奔到了幸桥门前面。

    这下子,那些幕府武士一下子全都紧张了起来,有的铁炮手举起了火器,枪武士把长枪横在了前面,不过阵仗挺大,两个管事儿的旗本却是急急忙忙跑到了最前面挡着。

    不敢打啊!

    还是那句老孙子兵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幕府却对毛珏的东江军一点数都没有,这只军团太彪悍了,从九州打到北陆,北陆打到近畿,就没败过,先后击破的幕府军都超过十万了,这会儿正谈判呢,谁敢杀了东江的人啊!

    “阿都牟妞,勾开溜西马斯!”

    让部下警戒,俩旗本武士亲自挡在了那沈家亲兵前面,上去就是一鞠躬,想让他回去。

    可惜,这话听的沈家亲兵是大眼瞪小眼。

    “洗马干什么?”

    还好,除了毛珏喜欢敦实的,身边都是实心眼,别的军将亲兵,还得挑机灵地,鸡同鸭讲了几句,这沈家亲兵是从怀里掏出了盒烟,先给俩莫名其妙的旗本武士一人发一根,然后自己又是叼了一根怼进嘴里,拿着火镰给三人点上,这面他吞云吐雾呢,那面对着俩武士也是直摆手。

    “抽!抽!这样抽!”

    这年头烟草其实已经传入了日本,可也仅仅是个萌芽状态,平常烟草都没见过,就更别说这卷烟了,真是莫名其妙,看着那亲兵头领一口口的抽的享受,再看着眼前那发红的烟,俩旗本最后也学着猛地吸了一口,却立马被呛得直咳嗽,看得那沈家亲兵差不点没乐出眼泪来,笑着拍着大腿。

    不过没等俩武士发怒,这货又是赶紧从新比划起来。

    “这样抽,满满品,别吸太猛!”

    语言虽然不通,可动作却是人类通行的语言,看沈家亲兵也不是故意拿他俩开涮,学着他的模样,俩旗本开始满满抽了起来。

    烟草原产于美洲,第一次传递到外人的眼中,还是哥伦布到达美洲的时候,当地的印第安人送了些烟草给他,哥伦布虽然没抽,可他手下水手却是迅速学会了抽烟,并且抽的很来瘾。

    那还是又炝又烈的原始烟草,毛珏这卷烟,打丝,晾晒,加香料十好几道手续,更是容易入口,两根烟下来,俩旗本就抽出了味儿来。

    后世男人的友情也就是这样来的,又是两盒烟塞他俩手里,这沈家亲兵也开始搞事情了,这货绝对又有汉奸的天赋,一手当碗,一手虚拿筷子往嘴里扒拉,点头哈腰的回头指着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沈益迁,耿仲明几个。

    “我家,将爷,饿了!有酒,有肉没,米西米西的!”

    在两旗本眼神发愣中,他又是一拍脑门,从腰里就掏出了块银子来。

    “给钱给钱!”

    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旗本晃了晃脑袋,另一个则是转身向城内走去。

    别说,幸桥门挨着的,就是后世日本赫赫有名,有着三百多年历史的筑地市场,虽然这年头日本捕鱼业不发达,没后世那壮观的渔业市场,可是小鱼小虾还是有的。

    过了会,这旗本武士拎着几个倒霉的小商贩,提着一篮子鱼,带着些清酒蔬菜就是出了来。

    …………

    日落黄昏,这头毛珏迷迷糊糊,带着两个吵了整整一天,嗓子都吵哑了的后勤官,贴身小姓送着同样老脸吵的跟猪腰子一般的青山幸成出去,那头,顺着栅栏缝,打着酒嗝的耿仲明俩,悄咪咪的又摸了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这青山幸行又来了,不过帐篷里又上演了几乎和昨个一模一样的场景。

    “什么,十二万石大米,两万两黄金!”

    “封北陆五万石?”

    “不行!”

    再一次,帐篷里气急败坏的争吵了起来,不过在毛珏昏昏欲睡中,这次溜出去的人更多了,刘家五兄弟溜出去三个,沈家子孙出去五个,又捎带上一个庞大海,这次是七十多人,又悄咪咪的摸到了幸桥门边上。

    几根烟云雾缭绕的点上,还是昨天那个沈家亲兵,一张老脸笑的跟蜜似得,指着城里,对着几个烟友点头哈腰的问道。

    “花姑娘!你们这儿,有没有,我家将军几个,好些天没摸过女人了,对,花姑娘!这儿,大大的,屁股,翘翘的,花姑娘!”

    眼看着一个大男人扭捏的在那儿转了个圈儿,不愧是男人,俩旗本也禁不住露出了个过来人的猥琐笑容。

    这次时间长了点,不过还真领来了十几人脸抹的漂白的艺伎,也还好,这年头把牙齿涂黑,是上流社会如青山家才干得起奢侈行为,脸惨白,几个艺伎牙也是白的,可算去掉点心理阴影,看着这些女人跳着慢悠悠的能乐,耿仲明那货是亢奋的站在边上大嚷大叫着。

    “脱!脱!爷爷我有的是钱,快脱!”

    夕阳十分,再一次,喝清酒都喝到醉醺醺的一帮人迷迷糊糊的回来,这次,趴在栅栏边上,眼巴巴张望着的东江军士就多了。

    第三天,这青山幸行又是没皮没脸的来了,而他一进帐篷,几个大佬也是跟着进去,没人看着了,这次又是好几百的东江军,悄咪咪的跟了摸了出去,跑到幸桥门这儿鬼混起来。

    可今个,这儿是更热闹了,艺伎,卖酒的商贩,卖吃的的小贩子,还有卖布头,卖海苔,卖荞麦,卖江户染的跟了出来,快成了个小型集市了。

    正如昨个耿仲明叫嚷的,大爷我有的是钱!不说出发之前带的零花,仅仅这三个月,翻死人衣服,一个个东江将士口袋里也都鼓了起来,这地方,物价比东江又是便宜海了去了,手一伸,他们就是买买买。

    这年头,倭国也是町人崛起的时候,有买买买的,管你是唐贼还是什么人,大爷我就卖卖卖,战争似乎都结束了,幸桥们外,一片其乐融融。

    又是傍晚回家,看着这些散漫的东江士兵拿着大包小裹的物件回去,忽然撩开轿子门,青山幸成这老狐狸是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与此同时,东江军营。

    也托这几天买买买的福气,虽然吃的还是比在铁义时候差多了,可是晚饭上,居然也出现了久违的鸡蛋,还有秋刀鱼烧好之后,撒上海苔,味道同样香的很。

    只不过跟着众将聚餐,这苏长梅似乎总是心事重重,坐着吃饭也没个滋味,好半天,这家伙忽然吧唧一下猛地拍着肥乎乎的大腿。

    “不好,将爷!咱们中计了!”

    “难怪这老家伙天天笑么呵跑咱们这儿来,一天加点一天加点,跟村野农夫似得,几十石粮食也能拖跟咱们磨半天,他这是故意拖延时间!等着各地的援兵!”

    苏长梅这一说完,毛利樱那张小脸也是跟着变得惨白,惊骇的叫着不好,后面挨着个角,却也被允许上桌吃饭的余乐儿亦是跟着大惊失色。

    “那不是完蛋了,咱们要被包围了?将爷!赶快想办法啊!”

    可叼着个鱼,毛珏是连头都没抬,接着在那儿津津有味的啃着,的确,东江军罐头不少,可腌鱼哪有鲜鱼有味。

    下面将领里,除了几个沈家刘家纨绔子弟,刘冲,赵铁汉这样实心眼的一拍脑袋沈世魁,耿仲明几个亦是该吃吃,该吃吃,该喝喝,一股子智商辗轧的优越感保持在脸上。

    眼看着余乐儿急切中还想纠缠毛珏,另一头阿德蕾娜是无奈的放下饭碗,拽住了她的衣袖。

    “好了,你这呆瓜小姐都想到了,咱家将爷能想不到?那老家伙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将爷心里明镜的。”

    又是抬头观望了眼桌子上空出的两个位置,这女人那双明亮的眸子中,亦是浮现出一股子意味深长来。

    “等着刘家两位将爷回来,今晚,也该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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