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塞北的寒冷真是变化无常,前几天最后的晚树还带来点芬芳,可是没几天,缤纷漂洋的初雪就已经缤纷飞扬的落了下来,给东江的客运大帆船上也涂抹了一层白霜。

    真要表演个断绝父子关系,一身侯爷装束,胡子撅得飞起,拄着拐棍上了木头梯子的毛文龙是连头都没回,哼哼着钻进了头等舱。

    “老爷放心,妾身一定会照顾好老太爷,况且妾身父亲,家族也有不少人在京师,不会有事情的!”

    小手将毛珏的斗篷重新系的宽松而结实,一张小脸因为天冷而变得红彤彤的,却无比的平静,陈娇的声音糯糯的轻柔道别着。

    “妾身不在的时候,请老爷务必要保重身体,千万记得按时吃饭,不要熬夜熬的太晚!”

    “娇姐……”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素衣还有余乐儿那双眼圈儿都变得通红,然而,毛珏的面孔上却也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平静的甚至有些冷酷的点着头。

    “我知道!”

    “那,妾身走了,老爷,勿……,勿念……”

    声音强制着平静,捂着腰身,提着裙子又是个优雅的万福,转过身去,陈娇也是默默地向船走去。

    “等等!”

    错愕的回过身,下一刻,陈娇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瞪大。急促的跑到她面前,左手握住了她冰凉的右手,毛珏是猛地搂住了她的小脑瓜,深深的吻了下去。

    这一幕,哪怕是同时代西方都算是惊世骇俗,更别说传统礼教的东方了,船上,陈赞中有些无奈的撇过了脑袋,范文举尴尬的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靴子,头一次,他觉得靴子上的花纹如此好看,身后几个妞也是捂住了眼睛,然而,这一次通红的大眼睛中露出了一丝羡慕来,说是绝情,可从船舱窗户里看着,老爷子也是无奈的摇摇头,笑骂着。

    “这臭小子!”

    最为凄美是离别,可最为美好也没过重逢,足足相拥了半分钟,双方都有些喘息中,毛珏这才放开了陈娇,看着她微微红肿的唇,毛珏面孔上略带痛苦的急促说道。

    “一路保重,等着我!我一定会接你,接老爷子回来的!”

    最美好也最艰难的承诺,莫过于等着我了!像毛珏那个时代,爱的轰轰烈烈的,又有多少能等上对方三年以上?也只有这个时代,最古老和看似最不自由的爱情,可以做下如此承诺!陈娇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飘零的小雪漫天飞舞,在水手的号子声中,被拽起的风帆也在北风吹拂下鼓足了肚子,推着沉重的帆船缓缓加速,离开港口,目送着帆船出航,陪同送行的东江军官叹息的同时,心里却是松了口气,此时对抗帝国,大家还没做好那个心理准备。

    扑腾一下,拜毛文龙为义父的孔有德跪在雪地里,重重的磕了个头。

    雪花已经在自己衣领子上积了薄薄一层,眼前的船也已经渐行渐远,许久,阿德蕾娜这才在一边,小心翼翼的请示着。

    “老爷,老太爷还有陈娇姐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去吧!”

    “将爷,部队还向铁山集结吗?”

    跟着,范文举也是在身边探寻着问道,两个人的声音,似乎终于把毛珏拉回了神儿,先是对范文举点了点头,毛珏很是坚定的说道。

    “部队继续集结,军令如山,朝令岂可夕改?在铁山集结后,大军登船,绕李氏朝鲜航行,直驱北疆,十一月,本将要东江的主力集结在海参崴!”

    这次李山海插了这一脚,毛珏如何可能轻易放过李氏朝鲜,浩浩荡荡的部队,算是代表东江的愤怒,来一次武装大游行了,估计今年,王京内的仁祖大王还有诸多文武两班,注定过不好这个年了!

    不过下完命令,眼神转回阿德蕾娜,毛珏的目光少见的喷射出一股子怒火与责怪,看得阿德蕾娜心脏又是重重跳了一下,旋即低下头。

    内卫部队虽然是毛槊与樱姬统帅,可是防务布置却是她这个机要秘书来安排如果要没人开了口子,李山海又友善能耐,能把该滚蛋的陈赞中给请回来,让他去说服毛文龙。

    只不过那眼神也是一闪而逝,陈娇也去了京师,本来毛文龙计划下的男主外女主内格局再一次被打破,毛家宗族太少,毛珏不在时候,真正主持东江内务的只有阿德蕾娜了,军将外人面前,毛珏是不会驳她的面子,终于,毛珏还是点了点头,可他的眼神旋即也变得凌厉起来。

    “先不回府,准备马车,本将要去一趟加劳山!”

    现在毛珏的心情很是不好,作为一个军阀,心情不好时候,自然是有人要倒霉!

    …………

    乒乒乓乓的声音中,镐头狠狠的敲打在坚硬的铁矿坑上,一只只手都被寒冷冻得发青,东江也不全是阳光,也有着其黑暗面,就是各个矿场。

    人力太宝贵了,工坊,打造,种田,畜牧,各个位置都紧巴巴的,于是乎最艰苦最恶劣的一线矿工,东江应用的全都是战俘,德川家的战俘,与清国大战之后的战俘,曾经秘密火并的李氏朝鲜兵,还有整个东江范围内,一切罪犯死囚,全都被投入在了这儿。

    加劳山矿场作坊,也就是东江最大的监狱

    只不过东江人毕竟还是受到优待,所以在喊着号子敲打挖掘中,八个光着膀子冻得直哆嗦,却长得油光水滑,束发的唐人在一堆留着月带头秃瓢的矮子还有就留着一小缕儿金钱鼠尾的鞑子中显得格外显眼。

    “李大彪,赵炼,你们几个出来!”

    这是矿坑,又是监狱,每条矿道门口都有着厚厚的铁大门,忽然间,铁大门上面的门条被打开,一个声音冷冷的喊了起来。

    难得有些休息喘息的机会,在那些来了好几年的囚犯羡慕的眼神中,八个家伙放下镐头,在墙边蹲好,旋即被进来的警卫兵套上镣铐,牵扯了出去。

    电影里,一个个锦衣卫飞檐走壁,武功高强的,然而实际上,这却是个最大的官几代集合体,看崇祯的赏赐就知道,老子舍不得赏了就赏儿子,加个锦衣千户锦衣百户什么的,名听的好听,实际没啥屁用。

    洪武,永乐年的锦衣卫是真威风,景泰,正德年间的锦衣卫虽然走下坡路,凶威依在,可随着文官集团的权利越来越鼎盛,到了万历年间,首辅大学士张居正甚至不允许锦衣卫指挥使上朝了,到了魏忠贤时代,锦衣卫也不过是当一条狗,出去抓个人,狂吠两声,崇祯除掉魏忠贤,当帮凶的锦衣卫更是遭遇池鱼之殃,被连砍几刀,侦缉与刑狱被严格限制,除了个仪仗兵,也就剩下出宫传传圣旨了。

    眼前这李大彪赵炼几个就是如此,说实话,他们这趟还是美差,是来传旨给毛珏升官的。

    难得皇恩浩荡,大战在即,崇祯火线把毛珏提拔为东江总兵,小黄绸子一张的就是他们,不仅如此,还要给毛文龙加定西伯,加给陈娇三品浩命,这头要毛珏跟建奴死拼,那头还怕他叛变,想把他老爹夫人扣到京师当人质去,感动的毛珏是内牛满面,趁着这八个锦衣卫骂骂咧咧坐船往回走时候黑手一伸,报了个触礁失踪,然后热情的把他们留在了东江矿场多坐坐。

    不过到头来,崇祯皇帝好像还是得逞了,站在铁栏杆下面八个锦衣卫,毛珏目光阴森的犹如刀子那样。

    咣当当。

    清脆的声音中,八把刀子也真是被扔了下去,几个卫兵把这些锦衣卫手上的镣铐解开,旋即退了出去,满是惊愕的,带队的那个锦衣卫百户赵炼满是怒火的昂起头叫骂着。

    “毛蛮子,你这什么意思?”

    “胆敢袭击皇差,你他娘的真要反了?你小子祈祷别让老子出去,只要老子出去了,抄你满门,查你全家!干你姥姥的千刀万剐!”

    别说,到底是当兵的,虽然说的还是那些过去式废话,可威胁的就是这么干脆,直接。

    当兵的就该这么交流,这会儿毛珏反倒是不像个当兵的了,抱着胳膊,他是满含讥讽的反问道。

    “如果残杀同袍,不知道在锦衣卫是个什么罪?”

    “毛蛮子,你他娘的什么意思?”

    “八个人,七个人埋在这儿,当孤魂野鬼!一个人出去,回京师!”

    撂下这句话,毛珏转身就走,旋即他背后就响起了杂乱的谩骂声。

    “毛蛮子,你他娘的以为可以离间我们兄弟嘛?你他娘的痴心妄想!”

    “等老子出去了,杀你全家!杀你全家!”

    咣当!

    钢造的大门被狠狠一关,那些污言秽语全被关在了里面,这儿出去是加劳峰上一块高峰瞭望口,头上是烽火台,脚底下,一处壁炉哄哄的冒着热气,几个铁厂守军正在门口烤着火,见到毛珏出来,几人赶忙是猛地一鞠躬。

    “小的拜见将爷!”

    今个实在没有心思礼贤下士了,毛珏直接摆了摆手,让他们躲在一边,接着,樱姬把亲兵背后背着的箱子打开,半只裸鹿还有一坛子就烈酒被她拿了出来,在那些守军直咽口水中,鹿被架在火炉面前呼呼烤着,毛珏则是抱着胳膊阴沉的眺望着远山,他极目中,随着漫天飘雪,偌大的东江开始一点点变成一片银白色。

    山风呼呼作响,也不知道过了几许,身后的钢铁大门忽然响起了咣当咣当的砸门声。嘴角上扬起一丝诡笑,毛珏旋即向后面摆了摆手,两个亲兵旋即将下面的铁门大开,一股子浓郁的血腥气顿时扑面而来,普通一声,一个满身是血的锦衣卫汉子扑腾一下趴在了雪地里,地上的血地都被染的通红。

    屋里头,七具尸体横七竖八的瘫在地上,伤口狰狞如斯,尤其是百户赵炼,总旗李大彪身上,足足五六个血窟窿,死不瞑目的瞪圆了眼睛,赵炼腰子都掉在了外面。

    脸上再一次流露出阴森的笑容,对着烈酒烤鹿,毛珏伸手比划了个请的动作。

    扑腾腾的声音中,七具尸体沿着陡峭的山峦被扔了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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