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已经怀孕三月有余了。为此,皇帝特意从内务府指了一批新的宫人到凤鸾宫中去侍奉。为着这还未出世的孩子,皇宫内外都是一片喜气洋洋。而这份喜悦于长安而言,反倒是徒增了几分伤感。

    自从那日她知晓事实之后,她反而没有那样地怨恨钟毓秀了。

    因为比起钟毓秀,楚洛更在意的大概是皇后吧。

    因为她是他的嫡妻,只有她是他唯一明媒正娶的女人,她大婚之夜所用的大红色,是长安等人从不敢奢望的。

    毕竟在世人眼里,只有李淑慎才是楚洛的妻子,而她沈长安,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宠妃而已。她曾经对他说过,她想要做一辈子的宠妃。可是现在发现,她竟是错了。她也想成为他的妻子,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他的身边,与他携手并肩。

    而现在,李淑慎有了他的孩子了。是另一个女人,有了楚洛的孩子。

    也只有她生下来的孩子,才能被称为嫡子,才是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孩子。

    长安苦涩一笑,走进寝殿的妆匣中取出一支从未戴过的并蒂莲翡翠玉簪放在手心上。

    这支玉簪,是长安刚进王府的时候,楚洛送给她的。她也是后来才知道,李淑慎属意这支玉簪已久,可长安只是稍稍提起一回,楚洛便不假思索地将它赠予她了。

    并蒂莲,原是并排地长在同一茎上的两朵莲花。取义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楚洛赠予她,必然是有其深意的。

    如今,李淑慎得子,长安却要亲手将这支玉簪送回她的手中——其实,这本来也就是她的东西。

    并蒂莲,是她沈长安奢求不来的。

    凤鸾宫中,李淑慎正捧着书卷斜靠在榻上,玉芝拿着一条丝绒绣毯上前,笑意融融道,“奴婢和妙春刚刚清点完今日内务府送来的封赏,足足有八十八大件呢!娘娘真是好福气,皇上待娘娘这样好,眼下又有了小皇子,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皇后微微露出几分喜色,手指覆上自己的小腹,喃喃道,“只是还不知是皇子还是帝姬呢……”

    玉芝掩口笑道,“这才三个月呢,往后的日子可还长着,奴婢觉着,一定是皇子。就算是帝姬,也是皇上的嫡女,皇上也是喜欢得紧。娘娘看看那淑仪帝姬就知道了,帝姬还不满四岁,就可招皇上疼呢。”

    皇后这样想着,心下不由得一软,“本宫能有今日,其实还是多亏了钟婕妤。要是没有她的药方,这孩子能来得这么快嘛。”

    思及钟毓秀,淑慎心中亦是微微黯然。从前她也是看不上钟毓秀的,甚至对她给的方子都半信半疑。可自从有孕之后,李淑慎对于钟毓秀,却也是格外亲热了些。毕竟,什么都比不得孩子来得重要。钟毓秀给了她这样一份大礼,她虽早已对钟毓秀忽然得宠之事心存疑虑,可因着这孩子到来的缘故,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

    玉芝见皇后陷入沉思,微微含笑道,“钟婕妤也是真心向着娘娘。”

    说罢,玉芝忽然见外头帘影一动,紧接着闪进一个娇俏身影。

    皇后与玉芝相视一笑,皇后便道,“本宫刚说起妹妹,妹妹这可就过来了。”

    毓秀闻言,眉目之间颇有几分喜色,“姐姐可说起我什么?”说着,不等皇后回答,她便犹自坐到皇后身旁,亲昵道,“姐姐有了喜事,妹妹还没有正式恭贺姐姐呢,今日这番来啊,正是为了姐姐的小皇子呢。”

    皇后雍容含笑,“钟妹妹送来的贺礼已经不少了,怎么还不算正式恭贺呢?”

    毓秀撇撇嘴,笑生生道,“刚才妹妹来过的时候,看到宫外堆了好多东西,妹妹知道,自己这点东西根本比不上皇上赏的贵重。”

    皇后笑着拉过毓秀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妹妹已经送给本宫最好的礼物了,本宫还奢求什么呢?”

    毓秀心下了然淑慎是暗指生子之事,眸底一沉,又转瞬即逝,“姐姐言重了,姐姐有了孩子,对妹妹来说,也是件喜事。”随即,她唤来兰香,道,“去把本宫的礼物拿来给皇后娘娘。”

    兰香应了一声下去了。毓秀转而向皇后道,“漪澜殿真不愧是皇上亲自赏赐的居所,风好水好,连花都开的那样好,这可是从前百花阁里比不得的。姐姐这里自然不缺什么,妹妹就送给姐姐些西府海棠,供姐姐赏玩,解解闷也是极好的。”

    皇后听她言语间尽是在炫耀自己的荣宠,虽有不悦,但面上的笑意还是温顺而妥帖,“妹妹真是有心了。”

    忽而,她微微垂眸,似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屏退了周遭下人,低声向钟毓秀道,“本宫听说,皇上有好几月没到贤妃宫里去了,也再没翻过贤妃的牌子。皇上常去妹妹那里,妹妹应该知道是何故吧?”

    毓秀听得皇后谈及沈长安,眉目间虽是清净内敛,言语之中却冷得如万丈寒冰,“要我看啊,还不是那一日贤妃冲撞了皇上,惹了皇上生气呗。皇上虽然表面上护着她,可是心里还是存着芥蒂的。”

    皇后闻言眉头微皱,“可真是如此吗?”

    毓秀美眸轻扬,带了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那可不是。平日里,咱们姐妹有哪点敢不顺着皇上,这贤妃倒好,不但言语冲撞皇上,甚至还伤了皇上。凭着皇上对她的情意,竟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了,君恩似流水,她却还是不明白这个理儿。”

    钟毓秀说得云淡风轻,可这字字句句却像针尖一样扎在李淑慎的心头。君恩似流水,她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如今的得宠只是一时,终有一日她也会变成今日的贤妃,甚至连贤妃还不如——她与皇帝七年夫妻,她看得出他还是深爱沈长安的。

    思忖间,兰香已经捧了一盆海棠花上来。

    毓秀随手摘了一朵放置皇后脸侧,巧笑道,“也只有这西府海棠才能配得上姐姐这雍容华贵之貌了。”

    李淑慎望着一树极绚丽的海棠,脸上却再难有笑意。

    忽而珠帘一起,来了宫女通报说是贤妃来了。

    皇后亦然一惊,微微觑一眼钟毓秀的冰冷脸色,缓缓道,“叫她进来吧。”

    当沈长安步入凤鸾宫殿内时,皇后与钟婕妤二人皆坐于殿内之上谈笑风生。

    长安见此情景,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随又很快地将脸上的神色掩饰过去,温然颔首,“皇后娘娘万安。”

    低下头的一瞬,她听到钟婕妤的一声轻嗤,她半晌不敢抬首,一双碧翠珍珠耳环轻盈地扫过她雪白的面颊,长安只觉面上火辣辣地焦灼。

    钟毓秀冷冷地扫她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露出一丝浅而淡的笑意,“贤妃娘娘金安。”转而,她面向皇后,又是含了极谦和的笑意,“臣妾身子乏了,就不叨扰姐姐与贤妃娘娘了。”

    说罢,钟毓秀径自扶着兰香的手走出凤鸾宫,路过长安身边时,长安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脸上露出那种骄傲又不可一世的神气——一如沈长安刚进王府时,初次得宠一般。

    过了半晌,皇后才幽幽开口道,“贤妃也别光站着了,坐吧。”

    不等长安作答,妙春已经拿了一把屏背椅上来,放在长安的身侧。

    而长安并没有久留的意思,婉然谢道,“不麻烦皇后娘娘了,臣妾今日来,是带了贺礼来恭喜娘娘的。”

    说罢,晚香捧着一只硬木妆匣走至殿上,盈盈福身。

    李淑慎打开来看,只看了一眼就记起了这支并蒂莲翡翠玉簪。

    这支玉簪质量上乘,是由当年进贡的最好的硬玉铸造而成,玉体通透,颜色纯正,在当年还是临安王妃的李淑慎只看了一眼,便一直记挂着这支簪子。还没待到她向王爷开口,王爷就把这支玉簪给了沈长安——那还只是她刚进王府的第一天。

    玉簪虽小,情义却重。那朵朵并蒂莲,李淑慎不是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如今再看到这支簪子,恍若提醒了李淑慎在王府不受宠的陈年往事。此时她贵为皇后,又怀有龙裔,却还要沈长安将之赠予,一想到这里,她便再难平心下之悲愤。

    可到底皇后还是出自王公贵族,就算此刻已经满腔愤恨,却仍是蓄足了满脸的笑意,缓缓道:“贤妃有心了。”

    长安福一福身,未打算多作停留,便携了晚香出殿去了。

    她刚一走,皇后转首便瞥见了那盆西府海棠,回首低声向妙春道,“把这盆花拿出去处理了,别放在寝殿中。”

    妙春闻言一怔,诚惶诚恐道,“娘娘这是……”

    皇后目光幽深,微微启唇道,“她如今得宠了,也开始摆架子了,本宫要她一盆花做什么?看着碍眼。”

    妙春淡淡点头,已然明白皇后的意思,捧了海棠出门去了。

    她甫一绕到后殿,便望见了长安与晚香。两人走得慢些,方从正殿出了门,也刚巧走到后殿处。

    妙春陡然一惊,俯下身去,“见过贤妃娘娘。”

    长安微一颔首,宽和微笑,“妙春姑娘这是要上哪里去?”

    妙春一听长安这样称呼自己,脸上略有些窘迫,忙恭谦答道,“奴婢正要帮皇后娘娘处理掉这盆海棠呢。”

    长安闻言,目光落到妙春手上的西府海棠之上。那海棠是上好的品种,此时开得更是极艳,看着这么好的花要被失手扔掉,长安心中不禁泛起阵阵涟漪。

    她含着一缕清浅的微笑,静静向妙春道,“花也是人种的,总归都是有生命的东西。这样白白扔掉岂不是太可惜?不如把它赠给本宫可好?”

    妙春俱是一惊,一味垂首道,“娘娘真是抬举奴婢了,娘娘若是喜欢,只管拿去便是。”

    长安温婉含笑,回首唤道,“晚香,帮本宫把海棠拿回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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