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保持着矜持沉静的容色,还没来得及开口,双肩就被紧紧地攥住,楚洛的力气之大,像是要把她全身的骨头捏碎一般。她暗里紧紧咬了下唇,脸上微有惶恐之色,却仍想尽力避开他的目光。

    楚洛见她如此,气极之下,心却在狠狠地抽痛,“长安,你为什么没有丝毫的妒忌?”

    妒忌?

    她冷冷嗤笑。

    长安双目沉静,眼中却含了一点锐利的坚定之意,“妒忌乃是妃嫔之大过,臣妾不敢。”

    楚洛的身体轻微一震,只觉得是浑身发冷,他想要去抓长安的手,却发现握住的那一只手仍然是冰冷的,他的语气沉而缓,夹杂了难以言喻的悲痛,“当年朕宠幸钟淑妃的时候,你不是一直跟朕置气吗?当朕从江南把燕姬带回来的时候,你难道不是妒忌得发狂吗?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你站在朕的面前,却是一点情感也没有了呢?!”

    长安仰面直视着他,轻轻一笑,那笑意却是淡若云影,随之不见,“臣妾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还望皇上不要见怪。”

    这一句出口,楚洛都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愠怒时的沉沉心跳,他目光灼灼燃在长安的面上,悲痛的神情中却多了一分郑重,“你骗不了朕。你对朕的心意改变了,朕不会不知道。”

    长安用力挣脱他的手,却并不闪避他的目光,“臣妾是皇上的贵妃,从来不曾有别的想法。”

    楚洛灼然逼视着她,“是楚瀛吗?”

    长安冷冷一笑,回望着他的视线,容色却依旧平淡。

    “臣妾说过了,臣妾既是皇上的贵妃,不敢有别的想法。”

    “你——”

    楚洛扬起手来,作势就要打到长安的面上。长安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一瞬间,她突然希望这一掌落在自己的面上,越狠越好。这样,她便可以斩断对他的所有情意,终至一分也无。

    楚洛扬起手来的那一刻,连他自己也后悔了。他这是在做什么?他真的想要打她吗?他望着长安,居然看不到她眼底的一点惧色。她是与别的女人不同的,只要他在别的女人面前一动怒,她们就会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求他的原谅。就好像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而她们尽数都是自己的奴隶,没有情感,只是一具空洞的躯壳,一味地附和自己。

    可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这么多年以来,在这么多的女人里,他就独独就看到了沈长安。她那般刚烈,丝毫不会惧怕他,在他心里,她就只是沈长安而已。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看到了自己的本质,不是这天下的帝王,也不是临安府的逍遥王爷,只是年少时不惧一方的楚洛。

    楚洛将手缓缓落下,在这一刻,他突然后悔了。

    当年争夺太子之位时,是他为了求得一方宁静,自愿前往临安封地。他不争不抢,皇位最终还是到了他的手里。所以他就觉得心安理得,没有杀任何一个人,手里没有沾染任何一滴血,他就坐上了天子的宝座。

    当年王府之夜,与她双宿双飞的那份感情是真的。那时的后宫百花争艳,他的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人。可现在后宫的人多起来了,那样多的人啊,她在其中,最多也不过只是一抹亮丽的色彩。

    可是在这一刻,他是真真切切地后悔了。

    是他毁了沈长安,是他亲手把他最爱的女人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楚洛突然抓起长安的手,用了最大的力气把她拉进寝殿,一俯身将她压在了床上。这一刻,他突然企望她能反抗一下,哪怕是轻轻地一下也好,至少让他的内心有一丝安慰。

    可是她并没有,她就这样躺在那里,面无表情,眉眼之间尽是冷漠。

    那种冷漠,不是夫妻之间相争吵的冷漠,而是最疏远的冷漠。

    他的唇抵了上去,双手开始解她的外裳,唇齿之间的相偎相依,他却感受不到她的一丝回应。

    像是有一盆冰冷的水从头顶兜头而下,一下子把楚洛浇得清醒。

    他的拳头“咚”地一声狠狠地砸在床上,长安沉沉闭目,转过脸去,心也随着这一声重重的沉了下去。

    楚洛站起身来,系上外裳的扣子,声音亦是森冷,“你走吧。”

    长安理好被拉扯下来的衣服,几乎是失却了起身的力气,她扶着床沿缓缓站起,默然道,“臣妾告退。”

    “长安。”

    他的口气不似往常,带了一分沉痛,而那沉痛之中却又有着些许温和之意,“朕以为冷落你许久,你是会想明白的。”

    长安绾了一绾鬓边垂下的碎发,双目沉静如能看透人心,“臣妾想明白了,所以才来伺候皇上,如此,皇上也不高兴吗?”

    楚洛的眼底隐隐含了一分怒气,内心沉闷凝滞不已,过了半晌,他终于沉声道,“你走吧,朕不想再见到你了。”

    楚洛的语中带了深深地冷厉与决绝,落在长安的耳中,却是波澜不惊。

    如此相见,不如不见。

    这样也好。

    长安走出房门的最后一刻,楚洛摘下腰间的青玉佩,狠狠地砸在了桌角,一瞬间,青玉尽碎。

    第二日一早,当成德海带了人将重华殿里里外外所有的大门全都锁上时,长安只是坐在塌边,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使不得啊,这个你们不能拿走——”

    “起开——”

    “主子,主子——”寒烟哭着跪在长安身边,哀哀欲绝,“主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啊……”

    寒烟的呼喊声还未落下,成德海就已经毕恭毕敬地来到长安面前,他眼波一剜,拱手道,“娘娘,对不住了,这是皇上的旨意,另外……”他眼珠骨碌一转,沉下脸来道,“另外,皇上还要收回娘娘的册文呢。”

    寒烟闻言,几乎是吓得一怔,她首先抢在前面,拉住成德海的衣角,哭喊道,“海公公,这不成啊,皇上万万不能如此啊……”

    “寒烟姑娘。”成德海冷冷地拨开寒烟的手,将她撂在一边,唇边含了一抹笑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奴才也没有办法,只得奉命行事。”

    长安心中微寒,静静挑亮了灯火,面上并无一分的动容。静默半刻,她忽然启唇道,“拿给他。”

    寒烟蓦得睁大了双眼看向长安,“主子说什么?”

    “册文在我的寝殿里,贤妃一份,贵妃一份,都拿给海公公吧。”

    “主子——”

    长安微微吁一口气,俯下身来替寒烟理了理两边的碎发,轻声安慰道,“没事,你去吧。”

    册文交到了成德海的手中,他却还不肯罢休。他站在当下,笑眯眯地向长安道,“娘娘,皇上还吩咐了,这重华殿里贵重的东西一律都要撤下来拿走。”

    长安抬起眼来,微微觑着他,“你们不是都已经搬走了吗?”

    成德海微微颔首,环视四周,见周围已经没有任何值钱的摆设,便倏尔笑道,“而且这宫里,也不许多了人伺候,小得子和小善子就得跟杂家走,至于晚香和寒烟两位姑姑,照了皇上的意思,是可以留在娘娘身边的。”

    长安勉强挤了一丝笑容,声音却是冷冰冰的,“替本宫谢过皇上了。”

    成德海似是对长安的这副样子十分满意,他转眼一望,忽然看到四皇子被一乳母带着,站在廊下,便转首道,“至于四皇子……自然也不能在娘娘的身边抚养了。”

    长安本是目无表情,一听这话,立刻站起身来道,“这宫里的一切你们都可以拿走,只有云璟不可以!”

    说罢,她警惕地看向云璟,向他伸出手来道,“云璟,来,快到母妃这里!”

    “母妃……”云璟刚要跑过去,却被乳母一下子按住,他动弹不得,只得急得大哭了起来。

    “你们这是都反了吗!?”长安霍然起身,疾步往云璟的方向去,“云璟,快过来!”

    在长安要抱过云璟的那一刻,成德海倏然站到跟前,将云璟往自己身边一拉,含了一丝冷笑道,“娘娘,这是皇上的意思,您就认了吧。再说,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四皇子想想啊,四皇子天资聪颖,是可造之材,您现在身处重华殿,已经形同软禁了,四皇子养在您的身边永远也没有出头之日啊。”

    成德海的一席话说得长安阵阵发寒,她足下突然失了力气,几欲跌坐在地上。

    是啊,她害了自己,却不能害她的孩子。

    “娘娘,您放心,皇上说了,将四皇子移到周充媛……哦不,是德妃娘娘身边抚养,您就放心吧。”成德海话锋一转,忽然喊来一旁默不作声的贺昇,吩咐道,“去,把四皇子送到玉华殿里去。”

    贺昇急忙赶来,忧心忡忡地望了长安一眼,转而看向云璟,温言道,“四皇子,您跟奴才来吧。”

    “不要,我不要去!我要我的母妃!”云璟一下子挣脱了贺昇的手,急急跑到长安身边抱住她,哭得愈加大声,“我要和母妃在一起,哪儿都不要去!”

    长安心下动容,眼中不由自主地漫出两行清泪,她蹲下身子,轻轻抚了抚云璟的额头,勉力笑道,“云璟,乖,去周母妃那里,你可以跟念慈一起,这样不好吗?”

    云璟望着长安,眼里忽闪一下流出泪来,“可是我要和母妃在一起……”

    “云璟。”长安眼底浮起深深地依恋,紧紧地抱了抱云璟,温声道,“你放心,很快母妃就会去找你了,你就安心待在周母妃那里,不要惹父皇生气,好不好?”

    云璟哭得哽咽,听了这话,更是难过不语,“母妃……母妃是惹了父皇生气……所以……所以才会这样吗……”

    长安淡淡一笑,伸手替他整了整衣襟,眼中尽是温煦的关切之情,“母妃和父皇之间有些误会,你不要担心了,乖乖待在周母妃那里,好不好?”

    “那母妃会去看云璟吗……”

    “会啊。”长安的目光泛起阵阵不舍的涟漪,“你跟贺公公一起走,他会保护你的。”

    说罢,她将云璟的手交到贺昇的手中,贺昇悲从中来,不由得出声道,“娘娘……”

    “去吧。”长安温然叹一口气,眼看着贺昇牵着云璟的手将他带出了重华殿。

    云璟一步三回头,那张小小的脸上分明是深深的依恋不舍。

    长安立在当下,忽然觉得心如绞痛,口中却是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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