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传来若修细若游丝的声音:“保重自己——”

    我转头看去,并没有见到若修,却见子闵在我身旁,不知怎的突然朝下坠去,我一惊,高声唤道:“子闵!”只觉得身子又猛地一震,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日光刺眼得很,我尝试了很久才慢慢适应了,转头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身边没有一个人。

    想要起身,却发现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根本起不来。

    我索性躺在榻上,想着自己究竟身在何处,这地方我实在是太熟悉不过,

    有人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来,这感觉似曾相识,我突然记起若修去世没多久我休养时,每日醒来似乎也是在这个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光影的角度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子闵已经来到我身旁,见我醒了,轻轻笑了一下,却不说话,只端着一勺药喂到我嘴里。

    我想都没想就张嘴喝掉了,这感觉也熟悉得和多年前一样——那时子闵在我眼里不过一个小丫头,我怎么会觉得她的照顾便是理所当然?

    她将一碗药都喂我喝完了,才笑道:“大哥,你如今却听话得多啦。”

    她的话中之意我当然听的明白,从前她也是这般照顾我的时候,我常常嫌药苦,或者说,当时并不想喝药,想必那时候把子闵折腾得坏了。

    我也笑了一下,道:“又让你受累了。”话却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就似乎耗尽了我的所有力气,不得不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

    子闵替我掖了掖被子道:“大哥,你累了,便多休息。”说完静静地坐在我身旁。

    我只觉得这许多年的生活仿佛一团混乱,唯有此刻才觉得岁月静好,对大兴城发生的事,竟生出一丝感激——若非如此,我如何有理由放下一切,抽身而走?

    想到此处我握住子闵的手,什么唐王世子的,都与我无关了,在这个世界上,真正与我相关的,其实只剩了子闵一人。

    当初我羡慕张文苏如何能说走就走,如今却发现只要我想,也并非不可以,从大兴城离开,我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房中温暖而静谧,过了很久我才又道:“子闵,这样……真好。”说完看着她。

    她笑着点头道:“嗯。”

    我们正说话间,门外有一人缓缓地踱步进来,见我醒了,笑道:“世子总算醒了。”

    是方先生。

    我还没来得及回一句,子闵已经看出了我的心意,对方先生道:“先生谬矣,这里何曾有世子?”

    方先生一笑,颔首道:“说得不错,不错。”

    整日躺在榻上,我竟然也不觉得无聊,只是时常难免想到大兴城中的一切,我一走了之,李世民的事,究竟该如何收场?即便明知多想其实无益。

    休养了近十日,我终于可以起身四处走走,才走到茶室门口,却闻见一阵酒香。

    新年伊始,天气还冷得很,厚重的帘子后,方先生正自斟自饮,见我到了,招手道:“建成,过来坐。”

    我心中一热,他的口气恍如从前的老爹,现实竟再次现出它讽刺的本来模样,从前方先生也曾对我失望,这么多年过去了,昔年拂袖而去,如今却又变回了初时的先生模样。

    方先生回得来,可老爹却再也回不来了。

    我坐到方先生对面,倒了一杯酒正要喝,方先生一把按住我道:“不许饮酒。”

    我一愣,笑道:“先生放心,建成已经成人,不会再行当年那般荒唐之事。”

    方先生摇摇头道:“非是怕你酒后胡闹,你此后恐怕再不能饮酒了。”

    我反问道:“这是为何?”

    方先生道:“且不说你正在病中,旧疾复发本就难医,又逢极寒侵体,恐怕……”

    他话未说完我又反问道:“先生何时竟通医术了?”

    方先生道:“子闵陪你来时,你昏迷不醒,几至于死,是子闵托人请来了一位荀简大夫,才勉强救活了你。”

    我一愣,“荀大夫人呢?”

    方先生道:“有一位薛先生陪他一起来,似乎有急事,他们便没有久留。”

    荀一也来过了?

    子闵走进来道:“他们三日前便离开了。”

    方先生仍在喝酒,子闵却带着我去了游廊,我们并肩而立,子闵轻轻倚靠在我身上道:“大哥,等过些时日,我们便回去吧。”

    我愣了一下,道:“你想回去?”

    子闵摇摇头。

    “那我们便不回去了,我们两个人就在这里住一辈子。”

    子闵又摇摇头,叹道:“我们终究不能如张先生与杜杀姑娘一般,一走了之的。”

    我听了她的话,竟然有些恼,皱了皱眉头道:“我们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子闵仍然摇了摇头道:“大哥,唐临回来了。”

    我听她提起唐临,心中猛然一动,问道:“他人在何处?”

    子闵道:“他受了重伤,如今就在洛阳丁老板的茶楼中养伤。”

    唐临受伤了,而且是身中两箭,几乎丧了命,荀简便是因此才着急离开。至于他是如何受伤的,为何这么久都没有音信,目前却还并不清楚,因为直到现在他仍然昏迷不醒。

    外面很冷,子闵握着我的手道:“大哥,我们进屋。”

    我仍怔怔地看着那方刻着“试剑”的木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子闵说的不错,我若不回去,世子府中,从前跟着我的人要怎么办?我若只为自己活着,那从前他们效力于我,究竟又是为的什么?

    子闵见我不动,又扯了扯我的衣襟,我笑了笑,陪她回了屋子。

    自从我清醒了之后,就觉得和以前相比似乎大不相同了,多走几步路便会头晕,情绪稍微起伏胸口便会发闷,随意咳嗽两声竟能尝到一丝血腥味。

    这些我不敢对子闵讲,却已经知道此前的几番折腾,伤心倒是其次,连身体也伤成这样,实在是划不来。

    我突然记起茶室中方先生没有说完的那一句“恐怕……”,恐怕什么?我竟然开始理解李玄霸的无奈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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