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了观音殿。我和她一同跪在观音菩萨面前,感觉有点奇怪。我并不虔诚,睁着眼睛看着高大的佛像——她那张慈祥的脸有点像母上大人。我瞥了一眼许若修,她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在默念着什么,我见了她虔诚的样子,也学她认认真真地向菩萨磕了几个头。

    等我睁开眼睛站起身来时,许若修仍然一动不动地跪着,殿中除了我们俩竟然没有一个人,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于她而言也是一种打扰,就默默退了出去。

    我在殿门外盯着“慈航普渡”几个大字看了很久,许若修出来时眼眶微红,见我在外面等着似乎觉得很惊讶,轻轻说道:“谢谢你。”

    其实我根本就什么也没干,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谢我,只好指着我们过来的方向道:“你爷爷似乎已经出来了,在找你呢。”

    她抬眼看去,脸上略显悲凉的神情消失不见,换上一张笑脸,对我说道:“我要走了。”

    我点点头表示我知道了,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怅然若失,转身看到殿中的观音像,折回了观音殿。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个从不信佛的人,却希望观音菩萨能够看到这一切,能够知道我深藏的小心思,能够宽恕我的非分之想。

    我学着许若修之前的样子,在观音面前跪下——这是我第一次虔诚地许愿。我以为我一定会希望自己将来能够扭转命运改写历史,闭上眼睛想到的却根本没有自己,老爹和母上大人,我希望他们长寿安康,聿如和三娘,我希望她们平平安安,还有许若修,和从前的想法完全不同,从前我一旦开始和一个女的鬼混,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得到她,但是我现在却只希望许若修快乐,除此之外竟然没有别的任何邪念。

    然后我想到的是不满一岁的弟弟李世民,我希望他也能够健康长大,平安一世——不是因为我有多么高尚,恰恰相反,我还是出于私心,如果他有什么事,老爹和母上大人又怎么能安康?

    我在觉得眼睛快要湿润了的时候睁开了,抬眼仍是观音菩萨那尊慈祥的脸,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许若修会哭。

    这一天的经历让我对佛多了一点兴趣,母上大人每隔半个月都要去十业寺烧香,以前我从来不跟着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老是抱着一丝幻想缠着母上大人,非跟着她去不可,我常常到观音殿去祈祷,每次看到观音像就感觉许若修仿佛仍然是跪在那里的。当然实际上我并没有再遇到过她。不过没有再遇见许若修并不表示我一点收获也没有,至少我对佛教有了多一层的认识。

    因为我常常往观音殿跑,观音殿里有一个僧人终于注意到了我,当然换了我是他我也会觉得奇怪,一个小孩子居然会这么虔诚这么有规律地来拜佛,肯定很不简单了。

    有一天我祈祷完了正要走,那个和尚从后堂转出来道:“小施主留步。”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看,见他一脸慈祥地看着我,估计他应该是在叫我,只好停住脚步,转过身双手合十问道:“师父有何见教?”这个礼貌是我观察母上大人和寺里的和尚说话的时候学来的。

    那个和尚见我这么有礼貌仿佛很高兴,笑道:“见教不敢当,贫僧慧通,见施主多次前来,却似心中有疑惑难解,窃愿为施主解之。”

    他好像也和老爹谈论过佛法,我仰着小脑袋看了看他,心想你怎么知道我有疑惑,算了,既然他要为我解惑那我就勉为其难接受吧,我指了指观音像,道:“晚辈想知道,菩萨是否能真的窥见世事百态,洞察民间疾苦,是否真的能救人苦难普渡众生?”

    慧通道:“施主以为呢?”

    “晚辈以为不能。”我答道。

    慧通笑道:“施主以为能便是能,以为不能,便是不能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我肯定不相信观音菩萨能看见或听见什么了,因为我第二次跪在她面前就祈祷让我再见见许若修,我的愿望一点都不过分——不想对她怎么样,也不想得到什么,只想问问她心情有没有好一点而已。可是我都已经来了第四次了,还是没有见到许若修的影子,所以我觉得菩萨应该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但是我听了慧通的话——其实根本听不懂,觉得他的话有点深奥,并不是我能够理解的,这让我觉得我虽然已经读了那么多书,但一点用都没有,读书并没有让我和以前有什么不同,骨子里还是个凡夫俗子。

    我用迷惑的眼睛看着他,摇头直接承认道:“晚辈不懂。”

    慧通其实应该本来就知道我不懂,他用了更加难懂的话解释给我听,“贫僧以为,小施主乃聪慧之人,所不懂者,心不静耳,心静则神自然通矣。”

    但是这句难懂的话我却听懂了,等等……心静?我仿佛在哪里看到过,母上大人抄佛经的时候能称之为心静吗?许若修跪在观音像前祈祷算得上是心静吗?那我呢,我在观音殿里,却只想着两个月前和许若修一起跪着的场景,这叫人怎么能静心?!我感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是犯了什么错。

    慧通接着说道:“小施主明白了?”

    我点点头却道:“晚辈明白,却似乎难以做到。”

    慧通笑道:“理之固然也。小施主慧根不浅,贫僧与小施主有缘,留小施主在此,实则有一物相送。”

    我心里有点警惕起来,首先我根本就不太认识这个和尚,只是他曾与老爹讲佛法见过几面而已,其次天上掉馅饼大多数情况下并不是什么好事,我可不敢乱接,万一出了什么乱子,我可担不起责任。

    我拱手道:“晚辈实不敢受。”

    慧通走过来将一样东西塞到我手里,道:“令尊曾于贫僧有恩,此物又与小施主有缘,特以此物相赠,小施主不必推辞。”

    我坚持要还给他,他正色道:“小施主,我送出去的礼物,绝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听了这句话我突然觉得有点毛骨悚然,这句话绝对不像是从一个出家人口里说出来,反而像是一个横行霸道的无赖,话里一股威胁的味道。我有点害怕,手里拿着冰凉的不知什么东西也不敢递还给他,只好道:“如此多谢师父美意。”

    慧通见我收了才恢复了笑意道:“小施主请自便。”说着又转入后堂不见了。

    我仔细研究了一下他送给我的东西,像是一个金属制成的小盾牌,只有手掌大小,小盾牌的周围镶着一圈淡紫色的玉,上部刻着一个很小的“柒”字,也是用紫玉镶成,其余部分则是褐色。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强行送给我,也不知道这个小铁牌究竟有什么用,不过它看上去非常精致,感觉应该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几天后母上大人告诉我慧通禅师圆寂了,我当然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慧通禅师怎么看都只有三四十岁的样子,无病无灾的说死就死有点说不通。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是他的死绝对很蹊跷,因为有传言说他死的时候在方丈室中流了满地的血,我想一个人如果正常死去绝对不会是这样的,问老爹,老爹告诉我慧通禅师早年得罪过不该得罪的人,现在有人找到了他,至于更加具体的,老爹自己也不知道。

    又是阴谋!我在这里待久了之后对这两个字有了一种本能的思维,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我脑子里就能蹦出这两个字。但是为什么他要把那个小盾牌交给我呢?他在和我说话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一个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还能那么平静,真是很了不得的一件事,我肯定是做不到了。

    慧通的死给母上大人造成了一定的困扰,母上大人由于常常往十业寺跑的缘故对寺中的僧人都很熟悉,她有点伤心,但是伤心持续的时间是短暂的,因为有更加让她心烦的事情需要她的关心——世民又生病了。

    小孩子就是麻烦,一言不合就生病,母上大人抱着未满一岁的婴儿差人去请许仁大夫,我想这下我可以仔细瞧瞧这位大夫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说不定还可以见到许若修。但是我的希望落空了,因为去请大夫的小厮回报说,许仁大夫已经搬走了。

    我靠!我有种已经很久都没有过的想要骂人的冲动,这人怎么这样说走就走?许仁大夫走了,那许若修我肯定是也见不到了,白费了我天天记着要往十业寺跑,结果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原来是已经搬家了。

    我的愤怒和烦恼反映在老爹和母上大人眼里,变成了对世民病情的关心,我承认我是有点担心,但也不至于让我烦成这样,主要原因还是想不通——在岐州城住得好好的,搬什么搬?再说许若修,我们认识了一场,就算没什么,好歹也算是朋友吧,就这样连个招呼都不打就一走了之,拿我当什么人了这是?我越想越觉得不可理解。

    我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把许若修给忘了,那天初秋的下午就像是刻在了脑子里一样,想忘记也难,但是我拿起以前混混的本事马上就把烦恼扔在一边了——既然天各一方,那就各自安好吧。反正我已经在观音菩萨面前求了好多次了,她要是真的听见了的话一定会知道我的虔诚,也就一定会满足我的愿望,以后肯定会再见的,这种自我麻痹的确让我暂时忘记了烦恼。

    然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老爹告诉我太子殿下被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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