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孩子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虽然我和若修的一双儿女并不是我们自己带的,因为若修生育的时候受了点寒,身体不太好,需要静养,而我则在孩子出生才十几天的时候被勒令去了涿郡。

    在此之前我每天都陪着若修,若修则每天都要看孩子,顺便才瞟我两眼,还是因为我一直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缘故。

    而我则觉得非常神奇,想到自己才十八岁就这样做了父亲。我可以对着他们躺着的摇篮看着他们睡觉,这样一看就可以不知不觉过掉一个下午。

    不过,才没几天之后我就开始怀疑他们俩是不是搞错了性别,因为承平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安安静静地躺着,安平却完全相反,只要一醒来,就会“哇哇哇哇”地大哭,还会伸着两只小肉手上下乱抓,我简直要被她烦死。

    “你看他们俩的性子,安平这样闹,长大了还不知道要怎样呢!”有一天我被她烦得要死,向若修抱怨。

    若修笑道:“前两日听母亲提起,说你小时候也是闹得不行,如今不也是温和内敛的一个人了吗?”

    我……拿我来做比方,我根本就不知道小时候究竟是怎样,也就无从反驳,只好默默认同了她的话。

    我又想到安平长大了之后可能和三娘一样大大咧咧,想到她长大了以后的世道,觉得这样或许还好一点,也就不再想这些。

    很奇怪的一件事是,我从前很少会想到以后如何如何,觉得以后的事情都是虚无缥缈的,想也没有用。可现在我一看到这两个孩子,就忍不住要想以后,想到我很久以后被李世民杀掉的时候,他们应该都已经长大成家了。

    在若修生下了孩子之后,宇文化及终于派人来让我去涿郡,说是让我主要负责运河沿岸的税收和粮食的管理,这件麻烦的事对于我而言是小事一桩,毕竟以前在民部干的就是这样的差事。

    我想了想,自从和若修成了亲,我从来就没有离开她到太远的地方去过,现在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承平和安平也都还没有满月,我却要离开他们一段时间了。

    我不想走。

    这是我继若修上次一离开就是四年之后第一次深切地感觉到舍不得,我又看了一次一双儿女,安平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很配合地没有哭闹。

    若修笑道:“等你回来。”她靠在床上,微红的眼睛笑意很深,像是在安慰我。

    这安慰却让我更加难过,我拉着她的手道:“等我回来。”

    转过身的时候我都不忍心回头看,深怕自己也湿润了的眼睛被若修看见。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我还没走到前院,张文苏一向不羁的声音就出现了,他朝我这边走来,笑呵呵地拿着一支箫,像是也要出门。

    我勉强收起了难受的心绪,没什么精神地问道:“张先生又要去茶楼了?”

    他笑道:“然也,公子不妨也去茶楼略坐坐再走。”

    我想我要是有时间去茶楼坐坐,为什么不多在若修和孩子跟前多陪陪呢?张文苏根本就不懂得。

    我摇了摇头,道:“我就不去了。张先生,我一直想问荀先生现在去了何处,已经好久不见他了。”

    张文苏笑道:“他?丁老板的老东家——‘卿不归’舞坊出了点事,荀一受丁老板之托去建康处理此事去了。”

    我愣了愣,问道:“出了何事?”

    他笑道:“丁老板一向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文苏不敢多问,公子想知道,可以去问曹苻,不过这件事和青釭阁无关,他也未必会告诉公子。”

    我想了想,既然和青釭阁无关,我也没有道理去问,就只对张文苏道:“涿郡可有青釭阁的茶楼?”

    张文苏笑道:“天下皆有,不过……”

    “不过什么?”

    张文苏有点尴尬地说道:“不过茶楼的主人恐怕不会听命于公子。”

    我道:“为何?”问完就后悔了。

    张文苏摇着头道:“慧通禅师被杀后,茶楼的主人得知新阁主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咳咳,他便公然宣称不再效忠于青釭阁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因为一直以来与中原无涉,也就并未予以理会。公子在河北若有事,可以传书洛阳,告知丁老板即可。”

    我问道:“那涿郡的茶楼主人是谁?”

    张文苏道:“本是许氏族人,后来改换姓名,此人身份隐秘,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他这样的描述让我对这位主人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初春时节,黄河还未完全解冻,我人在洛阳,已经开始想象从潼关至涿郡的永济渠河道上惨不忍睹的景象了。

    途径洛阳的时候,东都洛阳已经换了一副模样,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又有了不同,洛阳城中,入住的人越来越多,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让我禁不住怀疑此前看到的城外尸骸不过是幻象而已。

    其实我知道不是,这座城中富丽堂皇,茶楼酒肆鳞次栉比,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很容易让人忘记修建这座城时的凄惨景象——宇文化及就是在这里见了之后,才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冷漠的人。

    看着周围熙攘的人群,我想恨修建这座城的人,却发现根本恨不起来。

    因为黄河要等几天才能通过,我就在洛阳歇了几天,这下我总算知道了写信向我道喜的人。

    是王珪。

    他仍然住在邙山的子异老人处,郑继伯却因为朝廷的征召再次出仕了。

    我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来到子异老人的木屋时,门前积雪未化,郑继伯的女儿子闵正在门前不知道干什么。

    她长得略高了一点,看到我时眼睛中闪着惊讶的光,她居然还记得我。

    然后我知道,除了住在子异老人处的王珪之外,拜访子异老人的人除了我之外就只有她老爹郑继伯和智越禅师,再也没有别人了。

    她见了我就道:“恭喜李公子,喜结良缘,嗯……还做了父亲,师父说你十分有福。”

    她这句话逗得我不知所措。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子闵,你去告诉你师父,就说李建成来访。”

    她笑道:“不用告诉,公子直接进去就可以了。”

    我想了想,这样似乎有失礼数。

    她见我愣在那里,又道:“师父说能找到这里的人都是客,来者不拒的,更何况是公子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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