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城门早已关闭,城中也已到了宵禁时分,沈南武掏出腰牌,喝开城门,守城将士如何敢得罪‘内督府’的捕司大人忙开了城门,沈南武率人押着梁榭昂然直入,领着众人往东而去。

    ‘经国府’是内督府提督武经国在京城里六处宅子中最大的一所宅子,也是他除了皇宫之外,落脚最多的一处所在,‘经国府’占数十亩之地,内设七套院落,大小数百间房屋,既是武经国的居所,更是‘无根党’人汇聚议事的所在,近年来无数武林豪杰之士投诸‘无根党’旗下,多数便安置在这‘经国府’的偏院当中,便于其随时使唤,行打探、刺杀、嫁祸等事,而这些武林人也以此为荣,常常四处彰显。

    ‘经国府’原本是前任户部尚书的府邸,一门七进,左右对称,回廊九转,乱石铺街,院正中一座藏宝楼专门收藏名家书法和山水画,五间九架的厅堂,雕梁画栋,院内多用素色勾勒,朴素中带着奢华,奢华中带着高雅,党争失败后武经国占据庭院,多番修改扩建,改藏宝楼为议事厅,楼中珍稀尽皆变卖,院中建院新建的院子,屋舍也多以艳丽彩色描绘,将外墙更是漆成朱红,院中原本的花廊花架一律取掉,改挖池塘养鱼,结果去年冬天格外寒冷,将刚挖好的池塘冻了个结结实实,落叶飘飞其上,池塘中养的金鱼被尽数冻死。沈南武押着梁榭过了钟鼓楼,来到‘四平街’往东又行了一刻时分,豁见前方灯火通明,一所雄浑阔大的宅子赫出现在路旁,朱漆的院墙几乎从这个路口一直延伸到下个路口,正门高阔两扇大门犹如山门一般,门头牌匾上‘經國府’三个金色大字在暗夜灯火的照射下与门扉上的‘椒图金铺’交相辉映,烨烨生光,门前两座‘金猊’石像重逾千斤,分左右守在正门两侧......

    深夜时分,沈南武不敢走正门,转至西侧门处停下脚步,四名守卫中一人迎了上来问道:“沈大人,有事么?”

    沈南武道:“府督在么?”

    守卫望了一眼他身后被绑着的梁榭,回道:“府督没在,郑千户今日休瑕倒是正在府上,这会和李师爷在议事厅坐着呢,沈大人若有事小人可替您通报郑千户知晓。”

    沈南武道:“千户?他来做什么?”不待守卫回答,便又问道:“刘师爷在么?相烦通报一声,就说沈南武有要事求见。”

    守卫一躬身道:“请沈大人稍等。”转身从西侧门进入,时间不大,守卫回转,道:“刘师爷有请。”

    说着话领了沈南武一行从侧门而入,

    来到第二座偏院,守卫敲了敲门,里边有人应道:“进来吧。”守卫推开门,沈南武率先进入,两名番子押着梁榭紧紧跟随,郁栖柏走在最后,守卫待他们全部进入方才关上门,转身出去。

    “沈大人深夜找老朽,有什么事么?”一个五十多岁师爷模样的人将沈南武等让进厢房,开口问道。

    沈南武道:“前几日有人孤身刺杀府督,方才卑职和郁捕快合力将他拿住,此人是孙铭孙老的徒弟,卑职不敢擅作主张,特来请教刘师爷。”

    刘师爷看了一眼点头道:“嗯,先押到外边候着。”当即呼来两名守卫将梁榭看住,回头关上了门,道:“这些武林人虽说成不了气候,但很多事咱们的人不方便去做,还用得着他们,能顾及到他们脸面就尽量顾及着些。”

    沈南武道:“师爷说的是,府督不在此事还请您老给拿个主意。”

    刘师爷笑道:“沈大人抬举了,老朽不过是混吃混喝的闲人而已,无官无品,哪比得上你们训练有素,精明强干?又哪里有什么好主意给沈大人?”

    沈南武道:“师爷说笑了,谁不知道内督府能有今日风光一半是仗着府督雄才大略,另一半则是诸位师爷谋画的功劳。”

    刘师爷笑容更灿,嘴上却谦道:“说起谋划李师爷更剩我十倍......”

    沈南武一愕,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梁榭不知这些人将如何处置自己,但隐约听着似乎在互相推诿,想必师父在武经国那里身份尊贵,谁也不愿得罪,悬着的一颗心稍微放了放。

    沈南武明着是请示,实际是将烫手山芋推到这刘师爷手中,无论刘师爷如何处置梁榭,沈南武督是只有捉拿刺客的功劳,若是杀了梁榭的师父寻他晦气他大可将责任推到刘师爷身上,若是放了梁榭,武经国怪罪下来也自有刘师爷顶缸。对于武经国来说,一个好的师爷决定着他的地位是否能够更上层楼,而似沈南武这样的捕司则多得是,师爷的地位自然远比一个小小的捕司重要的多,换句话说,师爷即便做错了事,只要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武经国也不会怪罪,但沈南武若自作主张就很难说了。

    郁栖柏眼见两人对谈陷入僵持,当下从怀中掏出一只拳头大小布袋来,一股淡淡的香味散开,郁栖柏上前一步,道:“沈大人听说刘师爷素有心疾,令在下设法弄些好药材来,恰巧前几日在下的一位朋友从‘燹州’过来,带了些沉香,请师爷瞧一瞧,可还能使得么?”说着递了过去。

    刘师爷接过,布袋‘呲拉’一声,似乎布袋之中尚包裹了几层纸,他看也不看一眼,顺手放在了身后的桌上,笑道:“二位皆是朝廷未来的栋梁,难为还记挂着老朽......”他看了一眼沈南武和郁栖柏,微微一笑,道:“其实该如何处置,二位早已心中有数,只是......嘿嘿,算了,既然看得起老朽,老朽便胡乱出个主意吧。”

    沈南武被识破心思,不由得一惊,郁栖柏忙抢道:“师爷的主意必然是高明的。”

    刘师爷道:“孙铭是狂刀的师弟,很多武林人冲着他才投靠了咱们,这也是当年李师爷请他时便谋划好的,这几年这些武林人的确起了不小的作用,若无他们‘古榆党’也没那么快倒下......”

    郁栖柏道:“师爷说的是,幸亏我等未敢专擅。”

    刘师爷又是一笑道:“如今大局早定,这些武林草莽从中尝到了甜头,当初虽多是冲着孙铭而来,如今却不会因孙铭而去,所以不管二位如何处置此人,是否得罪了孙铭,皆无损于大局,只是当中功劳的大小却不免有些差异,稍有不慎或被旁人抢了功劳。”

    沈南武不去请示郑千户正是这个心思,当即道:“还请师爷明示。”

    刘师爷道:“这几年来行刺府督的不下百人,仅上个月就有三批人马行刺,你捉着一个又算得什么功劳?”沈南武一愕,刘师爷不去理他,接着道:“只有挖出他背后的主谋才称得上是大功一件,但你的上边是百户,是千户,若由他们去审讯,功劳徒然被他们抢去,轮到沈大人顶多赏几两银子罢了。”

    此一节沈南武也早想到了,当即追问道:“依师爷之见,卑职该怎么做?”

    师爷向郁栖柏看了一眼,沈南武会意,忙解释道:“师爷请放心,郁捕快是自己人。”师爷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匿州侯’钟蛰实力难测,城府极深,府督几次派人招揽都未能摸清他的态度,如果钟蛰派刺客刺杀府督,事败被捕后服毒自尽,你说府督会怎么做?”

    “这......”沈南武大惊,依刘师爷的做法,‘内督府’可趁机找个借口除掉‘匿州侯’,而孙铭作为刺客的师父自然也是钟蛰派来的奸细,如此一来,‘内督府’可除去‘匿州侯’这个隐患,沈南武和刘师爷居功至伟封赏是少不了的,至于孙铭的牺牲比起‘匿州侯’来自然是微不足道了,他万想不到师爷竟会出这样的毒计,一时不敢接话。

    师爷道:“钟蛰在朝中地位不低,便在‘内督府’之中也有人帮着他说话,沈大人有所顾忌也是常情,算了,此事就此作罢,老朽什么也没说,沈大人什么也没听到。”

    沈南武踌躇不语,看向郁栖柏,郁栖柏面无表情,不露半点端倪,刘师爷似笑非笑,盯着两人......

    梁榭被绑在院中站了半晌,虽隐约听到些什么,却哪里知道此时只消沈南武一点头,他师徒二人顷刻间便有杀生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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