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死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那么等死无疑是种煎熬,甚至等死本身比死更加摧毁人的意志,更加让人难以忍受。其实等待本身就是一种煎熬,人们之所以愿意等待是因为等待可以带来希望,哪怕是遥远的不能再遥远,微弱的不能再微弱的希望,而不是要等死。等死是无能者的表现,对于天地来说万物众生都是无能的,就算你是武经国,是龙神,是雷神,是皇上,也只不过拥有天地的一部分力量而已,很小的一部分,非常小,小的就像是沙漠里的一粒沙子,大海中的一滴水,小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就算是孕育万物的大地,对于天来说也只是一部分力量而已,很小的一部分,非常小,小的就像是沙漠里的一粒沙子,大海中的一滴水,小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天随便从身上摘一个星宿下来都能砸毁一千个一万个大地,然而满天星斗对于整个天来说,依然只是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

    现在一粒沙子即将要吹过来,梁榭却觉得这不是沙子而是一座山,一片海,他躲不开更挡不住,他在等,等希望或者是等死,所幸他的妻子脱险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梁榭心中苦笑,想不到,生活跟自己开了个玩笑,一个天大的玩笑——仅仅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一名以藏匿、暗杀为生的杀手摇身一变成了被人追杀的等死之人,他非常清楚双方的实力,别说现在己方这区区百十来人,就算再多十倍也无法与‘无根党’抗衡,甚至整个天下都不足以与其抗衡,自己如若战死也算报应,可......可连累了别人就......。

    “唉!”梁榭叹了一口气。

    “老大,想什么呢?”?一句柔和而平静的声音响起,不用回头,梁榭也知道是柳十一。

    “没什么,”梁榭回头笑了笑,想再说点什么却又无话可说,望着柳十一柔美而娇弱的身子,他心中一痛:“战死沙场本是男人的事,何苦让女人来趟这趟浑水?如果自己没有利用她对自己的感情,而是打发她离开,现在她又何必面对如此境地呢。”他知道这一战非打不可,因为他猜想自己队伍中有内奸,他也知道这一战必败无疑,因为武经国真正的力量根本没有发动,他更知道这一次他们几乎没有幸存的道理,因为作为主事者的不留根本不知道内奸这回事,更不可能知道内奸是谁。梁榭不知道内奸是谁,他也没来得及和不留说起内奸的事,但他知道当陈员外被捉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只能选择冒险营救,因为如若不然不仅整个计划一败涂地,甚至当朝中大臣被消灭以后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对付武经国,即便把武经国暗杀掉还有任思勰,还有骆镶还有千千万万‘无根党’的人,只有把这种势力连根拔起才是上策,要做到这些只有动用朝廷的力量而绝非武林中人所能办到。所以不留绝不会让朝中大臣陷入绝境,所以无论有无内奸有多少内奸他们的选择有且只有一个,所以梁榭虽猜想有内奸但不知道是谁,那么这个猜想对当前的他们来说已经毫无价值。

    柳十一见他不语,缓缓走了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梁榭浑身一颤慌忙将手抽走,捂在嘴边假咳了两声,道:“你喜欢柳树么?”

    “甚么?”柳十一一愣,显然梁榭的问题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还......还好。”她下意识的应道。

    梁榭伸手折下一根柳枝,笑道:“不知不觉夏天已经过了,小时候每当夏天柳树绿了的时候,二师姐就用柳枝编做帽子给我们戴,说是怕我们几个老在大太阳底下跑,晒着上火流鼻血,大师兄则用柳条编个耗子给我们耍。”

    听梁榭说的的确是柳树柳十一心中微感失望,道:“你们师兄师姐一定很疼你们。”

    梁榭道:“是啊,那时二师姐常常笑话大师兄笨,编出来的耗子谁也认不得,大师兄也不生气,不过后来他改削柳枝的小刀给我们了。其实大师兄只是敦厚,并不笨,他做的番茄炒蛋很好吃。”说起大师兄他不由得想起那个曾经憨厚老实到有些笨的人,以前师父最不看好的就是大师兄,因为大师兄不够聪明,他的武功和他的人一样有些笨拙,难看,却不想师兄弟八人最有出息的偏偏还是这个有些笨的老实人,如今这个老实人不知道变了没有或者还像以前一样只会把柳枝削成刀不像刀剑不像剑的小刀,他还是那个做菜只会做番茄炒蛋的大师兄么?

    柳十一道:“你二师姐后来嫁给你大师兄没有?”

    梁榭愕然道:“你怎知......唉,二师姐后来嫁给了别人......”梁榭依稀记得那天,二师姐出阁,师兄弟们送亲、闹洞房,玩的高兴,但二师姐一句话也没说,大师兄远远地站着,眼巴巴的看着二师姐上轿、拜天地......也一句话没说,那天之后,大师兄离开了众师兄弟独自闯荡江湖去了。据说这位‘扬刀盟’的盟主迄今为止还是独身一人。梁榭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柳十一嫁给大师兄也算有个好归宿。”他使劲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了出去,这个念头太荒唐,太荒唐。

    柳十一看着他幽幽地道:“你大师兄真是块木头,你们师兄弟都是木头。”

    梁榭苦笑一下,他何尝不知她的心意,然如今局势朝不保夕,哪有时间儿女情长?“不行,得想个办法把她支走,不能让她跟着自己在这里等死。”梁榭暗道。从方才坚九,云十一,刘四,陈五,李二,云老,秋黛等先后惨死他的心便没有一刻放在腹中,尤其李二的死状仿佛贴在他的眼睑之上,不用闭眼时刻可见,李二临死前的话更是一声声一句句反复回响在他的耳边,他知道柳十一比他更痛苦,因为柳十一无论是跟李二,还是秋黛还是云老的交情都远好过自己和这些人的交情。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去对梁榭来说虽是一种痛苦,他还可以承受,但他无法承受嘉娴,柳十一,十三死在自己面前,他怕这样的事发生,他不敢想,他甚至宁可死的人是自己。

    柳十一似乎看穿了梁榭的心思,整了整鬓角的秀发,微微一笑,道:“放心,我不会死的。”她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梁榭苦笑,人若能决定自己的生死恐怕秦始皇这会还在京城里溜达呢。

    “大师,我等又细细搜查一遍,自死人身上取得连弩四十五支,此外尚几百支箭枝和几把装有‘百子千孙’的刀,下一步我们如何做?”谭门不愧都是老江湖,无需他人吩咐,一盏茶功夫已搜集了不少武器,说话的正是谭门三杰之一的沈仁杰。梁榭暗自惭愧,自己方才只捡起了自己的暗器,别的却是一概不管,这么一来,自己给谭门众人比了下去了。谭门长于用器,三杰更是谭门中的佼佼者,不但武功高强,内力深厚,皆且身高马大膂力过人,三人的兵器虽是一根齐眉长的铁棍,但却背着箭筒,臂膀和大小腿上也是转圈绑着箭袋,想必平日里惯用弓弩,箭术定然不差。也正因此,对梁榭来说全无用处的弓弩在他们眼里自然是宝贝了。

    不留道:“三位是谭门中的精英,排阵设伏比和尚在行,你们看着办吧。”

    “是。”沈仁杰应了一声,谭门三杰于是将死人的衣物扒下,裹着柳枝扔到树上以做疑兵之用,又将连弩的机括上好,架在树上绑死了,再用绳子拴住每只连弩的扳手,这样只要一拉绳子数十只连弩就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同时发射,三杰试了几次,确认无错漏这才跳下树来。

    “大师,凭我们这几个人能挡得住么?”梁榭问道,在场之人均是高手,可对手也不是弱者。

    不留道:“各位可听说过当年的刀狂么?”

    众人当然知道,尤其是梁榭,刀狂又称狂刀,那可是自己的亲师伯,也是自己一门当中最杰出的人物,他虽没见过却又怎会不知。

    众人点了点头,不留接着道:”刀狂师兄弟共四人,学的同样是稀松平常的刀法,刀狂人称“一刀在手,阎王避走”掌中一柄吸血狂刀战遍中原、东岛所向无敌,而另外三人却连一些二流高手都打不过,各位可知为何?”

    梁榭心中不快,这一句话好占地方,连自己的师父、师叔一顿贬低,不过也无可辩驳,比起名满天下的不留,当年自己的师父、师叔能被称作二流高手已经是很顾及自己的面子了。

    谭门三杰中的李智杰点头道:“刀狂的传说我们自幼听说,的确是武林中的一个异数,传闻刀狂刀法并非多么精妙,内功也并非深厚无比却逢战必胜。”

    不留道:“正是,刀狂一生大战二十二场,无一不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当时一些武林名宿都认为是必死之局,可在刀狂手中却成了必胜之局,尤其刀狂二十岁时与北疆血妖的成名之战最为经典,最为出人意料,当时武林中几乎人人都已认定刀狂必死无疑。”

    梁榭知道那一战,听说那时血妖已是名满天下的邪魔,武功远在大师伯之上,更在五年前击杀了师祖夺得吸血狂刀,那时的大师伯只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无名小辈,论武功,论经验远不及血妖,武林中更是无人看好他。果然开战时刀狂频频受创全无还手之力,结果刀狂愣是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了起来,他的伤躯血流不止却越战越勇,血妖开始时不觉得如何,结果渐渐感到不对,眼见对方怎么打都不死血妖心中升起了惧意,在砍中刀狂第十六刀的时候终于被刀狂也寻到机会砍了他一刀,然后两人一路以以伤换伤,以命搏命,血妖越打越是惊怖,手足不由得有些发软,最终刀狂一雪师仇,夺回吸血狂刀,这一战版本极多,传扬极广,有说刀狂被砍了二十八刀的,有说被砍了三十六刀的也有说被砍了一百多刀的,梁榭也不知大师伯具体被砍了多少刀,也不知这些说法到底哪个真哪个假,不过刀狂的确赢了,吸血刀的确夺了回来,血妖也的确死了,刀狂当时也的的确确比血妖差之千里。

    梁榭听不留又提及此事,当即道:“大师伯的确是我门中独一无二的人才,自创的‘恨刀十二诀’更远远超过师祖留下来的本门刀法。”

    “你错了,纵然你练会全部的‘恨刀十二诀’,你也永无成为刀狂的一日!”

    这一句话极狠,狠到梁榭顿时对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师感到厌恶!谭门众人以及柳十一也顿感下不来台。

    梁榭脸色颇有些难看,强笑道:“我自然不敢同大师伯相比。”

    不留道:“你说的对,刀狂之所以成为刀狂不是因为他有实力,有才能而是因为他敢,他无畏,你胸无大志,个性犹豫,退缩,患得患失,妇人之仁,皆且懦弱,如何能成为刀狂?”

    梁榭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道:“多......谢......大师教诲!”他不知道如何得罪了不留,让他竟然不顾身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不留不去理会梁榭,兀自道:“要想胜过敌人,首先要敢想,不论布局如何精算,对战时却是勇者的天下,害怕只会死的更早。记住,无论多么强大的敌人总会有倒下的一刻,既然敌人一定会倒下那为何不能倒在我们的手中?很多人之所以战败是因为他们害怕胜利,比害怕失败更加害怕。”

    张英杰道:“大师的见解晚辈拜服。”

    不留道:“敌人就算有一千人,一万人,十万人又如何?能同时动手的不过三五个人而已,若连三五个人也对付不了那还练什么武?”

    三杰大声齐道:“是。”,顿时信心大涨。

    不留甚为满意转身离开,探查敌情。梁榭心头气堵,却也不好发作。柳十一在他耳边低声道:“别生气了,大师也是想你多一些斗志,才设法激你的。”

    “我知道。可就算再有十个我又有什么用呢?除非......除非龙神肯帮忙。”梁榭几乎想也没想回了一句,突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对啊,龙神,眼下只有龙神能牵制武阉,这念头一起他再也忍不住,当即道:“你去一趟‘六龙帮’务必求龙神帮忙,只有他出面我们才有胜算。”

    柳十一一愣,她想不到梁榭的想法竟然如此跳跃,且不说龙神是否真能对付武经国,那‘六龙帮’单单在京城就有上万的帮众,龙神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么?何况龙神在没在京城都两说。

    柳十一颇为犹豫,梁榭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是不错,就算龙神不肯帮忙,起码也能够将柳十一支开战场,能保她一条命。至于龙神虽说手段狠辣,却也是极有度量的人,近几年据说他常常跑去茶馆喝茶听书,两年前曾有一个痞子不认得龙神,指着鼻子将龙神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龙神也只是笑了笑走了,这样的一个人断然不会为难柳十一一介女流,更不会将柳十一出卖给武经国。

    “我不去。”她并不笨,稍一思索便知梁榭的想法。

    “你......”梁榭话出口一半便止住了,他看了柳十一一眼,心中不自禁有些歉疚,又有些心疼,犹豫再三终于接道:“你留在这儿我.....不放心,何况龙神是我们战胜武阉的唯一希望,听话,赶紧去。”

    “你担心我啊?”柳十一轻轻一笑道。

    梁榭一皱眉,道:“这件事之后我要是不死,便去找你,我若是战死你便去‘扬刀盟’找我的大师兄,他会照顾你的,在这之前你不要轻易离开‘六龙帮’。”

    “嗯!”柳十一应了一声。“那我等你。”

    梁榭点了点头,柳十一对梁榭笑了笑,转身离开。

    梁榭望着她的背影越去越远,逐渐消失,莫名触痛,心中一股保护的欲望陡然强烈了起来。

    “柳姑娘呢?”不知何时不留回转突然问道。

    “我派她向龙神求援去了。”梁榭道。

    “你以为她能求得到援么?”

    “不能!”梁榭很直接。“可战场本来就是我们男人的地方,不该让女人卷进来。”

    “你会害死她的。”

    “什么?”梁榭大吃一惊。

    “这个时候她孤身一人能进得去京城么?以她的武功碰到‘府卫’能逃得掉么?”

    梁榭霍然一惊,变色道:“我去找她。”

    “来不及了。”不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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