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见陈振龙如此有心,决定再试一试他。
    于是林延潮道:“陈兄,原本我是打算等你一找到朱薯,就替你向朝廷请功,封个一官半职的,但我突然有了另一个主意,想让陈兄你再等个两三年,不知可否?“
    林延潮这么说,陈振龙,陈济川都是一愣。
    是啊,林延潮突然改弦更张,改变当初的承诺,拿走陈振龙眼前的好处。换作一般人,肯定是不答允的。
    陈济川闻言替陈振龙担心起来。他在林延潮身边多年,也知自己老爷做事谋定而后动,突然这么做,必是有了一个更妥当的主意,否则不会无的放矢了。
    林延潮呷了口茶,他也是在考验陈振龙。
    但见陈振龙沉思了一阵问道:“敢问林老爷是如何打算呢?“
    林延潮点点头道:“是如此,朱薯推广地方,尚未实用,骤然为之恐百姓信服。我想先在一县,一府试行,如此得大利后,我再向天子进言,可水到渠成,收反掌之功。“
    陈振龙听了欣然道:“林老爷是让我等熟悉朱薯,引种,栽植,推广之农事,待有把握时,朝廷随时可以用之吗?林老爷此举大善,如此我们就等一等又如何。“
    林延潮见陈振龙领会了他的意思,抚掌笑道:“正是如此,陈兄此事交给你办。最重要是培养出擅植朱薯的熟农,以及优良的薯种,故而我们先在省城,各县择地觅地栽植。“
    陈振龙听了犹豫道:“这并非易事,此中人手,财力以及买地之费,恐怕一时筹措不已,还有官府那边也需要打招呼。“
    林延潮道:“官面上,你不用担心,我会与本省各衙门授意,让他们配合于你,至于人手和财力,我也会想办法。“
    陈振龙喜道:“林老爷肯出头就太好了,我回去与十三叔商议一下,钱财和人手上,看看他能否多拨一些。“
    众人商议完细节后,陈振龙当下即告辞而去。
    陈济川替自己送陈振龙离去,林延潮知已是将陈振龙揽至门下。
    虽说只是起了个头,以后开展,还有无数事要调配协调,但大方向已是定下,自己只要朝着目标努力就是。
    在民间这朱薯有六益八利,功同五谷之说,且亩产极高一亩数十石,胜种谷二十倍。最重要是口感又非常好,生食如葛,熟食如蜜,是咱们大吃货国国人的最爱粮食。到了林延潮的时代,大吃货国的红薯产量达到全世界的百分之八十以上。
    想想后世咱们华夏子民美滋滋地吃着烤红薯,红薯干,红薯粥,红薯粉丝的时候,还不得感谢林延潮和陈振龙二人。
    此举一来利国利民,造福苍生,二来也可在仕途上帮林延潮一把。
    林延潮是打算作为事功来作的,这是自己将来升官的政绩。他与申时行讲过,当官者必有实绩,否则就不配居于德位。既然话已经放出去了,林延潮自然是要身体力行。他将来已是打定主意往技术性官员方向走的。
    次日陈振龙给林延潮送上薯藤。
    林延潮决定亲自种植,就令陈济川挡住来客,自己在家中种起朱薯来。
    林府之内,有一块田亩,就在后院。
    这田亩是林高著开的。现在自己爷爷虽是手脚不利索,但田埂之事还是不肯拉下。
    林延潮也知自己爷爷的脾气,若是叫他一直不动,也是不好。故而林延潮就请了林高著坐在椅上,让他发号施令,自己在他指挥下干活。
    这后院里开出了地,早已是种植了时令蔬菜,还支起了瓜架,用石砖砌起了鸡窝。
    林延潮一见事事齐备,就挽起了裤腿,下地干活。
    他上一世在衙门时,自己也以种田打算时间。虽是自娱自乐,比乡村的农民技术差了许多,但林延潮也还记得朱薯的习性,就是耐旱,耐寒,但不耐涝。
    闽地多半时候都是的潮湿炎热的,就算眼下是小冰河期,但与旱,寒二字也是不沾边的。但这不代表,闽地不适合种植红薯,反而是极为适合。
    因为闽地土地不肥沃,普通地里一铁锹下去,常常是十分贫瘠的红壤。而且闽地多滩涂,多沙地,这样土地种植其他作物也是难活。但朱薯,在红壤,沙地中都能活,特别是沙壤十分适合种朱薯。
    林延潮忙活得热火朝天,林高著在旁也是指点几句。不久大伯,三叔,大娘,三娘也是来帮忙,连敬昆也是跃跃欲试。
    三叔心疼,不肯让敬昆干活,却被林高著呵斥了几句说,咱们林家的孩子,哪里有娇生惯养的。于是三叔就不说话了,不过眼里却一直往敬昆这瞧。
    当然林延潮看出三叔,三娘平日里是有替林高著打理的,倒是大伯,大娘却是明显的生手模样,但却是一副献殷勤的样子。
    林延潮自是知道二人有什么打算,但也是懒得说破,他只是努力在种他的朱薯。在田埂里,大家一边上干活,一边与林高著说笑话,摆出一家人同享田园之乐的样子。
    大娘不时的过来与林延潮道。
    “潮囝要不要喝水啊!“
    “潮囝看你出了身汗,来擦把脸吧!“
    “潮囝小心,这桶怪沉的,当家的还不来搭把手。“
    见了大娘这亲热劲,令大家顿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三娘在那冷言冷语道:“当家的,你说今天这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
    三娘的嘲讽,大娘听了顿时炸毛,冷笑几声,叉起腰来。三叔见这二人又要干战,呵呵笑了两声,同时使了眼色,让娘子不要多嘴。
    就算三娘不说,林高著也知大伯,大娘这事出反常,必有目的。他对大伯是恨铁不成钢啊。
    于是林高著与家里人道:“家有良田千亩,吃得也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所住的也不过一间瓦房。这道理你们要记住啊!“
    众人听了心底有数,大娘迎上前,要多温顺有多温顺地道:“爹说的是,这是教咱们节俭惜福呢,咱们家一直按着您说得做呢。“
    林高著闻言点点头。这时林浅浅来唤众人吃午饭,大家这才罢了。
    中午饭食也是家常菜,家里种的蔬果,家养的肥鸡都是摆上桌,还有老家亲戚送来的竹笋,口蘑。在林高著眼底自家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是要比外头卖得要强上一截。
    大娘摆桌时,将林延潮和林浅浅平素爱吃得几道菜,都是放在二人面前。
    吃饭时,大伯,大娘更是摆出一副也很享受的样子,连添了好几碗饭,连饭碗里一颗饭粒也不剩,几乎就差拿舌头将碗舔干净了。林高著纵是知道二人在演戏,但也是满意地点点头。
    就在说话间,陈济川来至厅里道:“有外客到!”
    林延潮皱眉道:“不是说今日来客一律给我挡在门外吗?”
    听林延潮这么说,大娘连忙道:“延潮啊,别生气,别生气,是我们家的客人。”
    林延潮虽说自己不见客,但总不能阻止大娘见客。于是林延潮点点头道:“那好,那我先走了,大家慢用。”
    一听林延潮这么说,大娘连忙道:“延潮,来得也不是外人,既是来了,顺便也见见嘛。”
    大伯也道:“是啊,都一家人,见见亲戚也是一样的。”
    “是。”见大伯开口了,林延潮索性也坐着,一旁林浅浅则是气鼓鼓,也是要看看大伯,大娘买什么药。
    不久两名男子走了进来,一名穿着的大袖圆领的男子在前,对方穿得是人的儒衫,但穿起来总有些沐猴而冠的感觉。此人林延潮一眼认出,这不是大娘的老爹,当初与自己打过官司的谢总甲吗?
    跟着后面则是一位老实巴交看似农夫一样的人。
    见了这农夫,林延潮不由站起身来道:“原来是老村长。”
    此人正是林延潮老家洪山村的村长。
    老村长见了林延潮立即下拜道:“林老爷在上,受我一拜。”
    林延潮不等老村长拜下,就快步上前相扶道:“老村长,使不得。”
    林高著见了这老村长也是笑道:“叔,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老村长憨厚地笑了笑道:“还不是早与你商量的事,再加上谢老哥这么一邀,我就与他一并来了。”
    谢总甲就等着老村长介绍自己的这一刻,见对方提了自己,当下轻咳了一声,然后一撩长衫向林高著,林延潮道:“见过林老爷,状元公在上,受我一拜!”
    谢总甲摆出推金山倒玉柱的姿势向林延潮拜下。
    谢总甲方才看林延潮扶起了村长,以为自己怎么说也是他长辈,他看在大伯大娘一家的面子上,如何都会扶自己一把,于是这下拜的架势也就摆得很虚,一心等林延潮上前来扶。
    可是林延潮却半点来扶的意思也没有,就站在那眼睁睁地看着谢总甲,将腰一点一点地弯下。
    谢总甲不愧是练过武的,那马步的架子还在,腰虽弯得,但双膝一直没有碰到地上。
    怎么谢总甲功夫再好,林延潮却仍是一副我就不扶你的样子。
    谢总甲弯腰弯至腰椎间盘突出了,林延潮也没有半点相扶的意思,最后只能在地上叩拜道:“见过状元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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