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酸腐儒生竟然拿小姐同帝京月上妖那伎子相比,实在是可恨可气。”

    “潇潇,当年回玥楼上,梵音姬一曲名动天下,便是东盛、尧图两国的使臣也惊为天人。”

    说话的女子,坐于琴前,略施薄粉,垂敛眸子,长睫如蝶翅,肤色如美玉。一水碧水秋罗裙,诗情画意全绘在衣袖间,凡见者无不喟叹,好一幅古意美人图。

    那被唤为潇潇的婢女撑着下巴,看窗棂外的幽兰随风舒展身姿,喃喃道:“那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琴前跪坐的女子正是洛奎之女,洛汀。

    “潇潇,你去别惊阁里瞧瞧,看……他可有过来?”抚琴女子调了几个音,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开口。

    “是,我这就去看看我们姑爷可来了?”

    那叫潇潇的丫头打趣,密密的刘海儿遮掩下,眸子很是灵动,不愧是洛汀的贴身婢女,连神姿气质都与之极为相似,比一般闺阁中的小姐还要气质上佳。

    洛汀看潇潇出去的身影,无奈地摇摇头,忽的想起来,她与那人的海誓山盟,面对这些即将到来的险阻,更是困难重重。

    洛家和鹄城景家不同,洛奎知道商贾低贱,他的儿子是要继承家业的,女儿才是家业更上一层楼的基石,所以对于这个女儿的教育,极其注重。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攀龙附凤,让洛家有所倚靠。

    很快,婢女潇潇带回了消息,那人已经成功入了别惊阁,想约小姐于洛园中一见。

    洛家的园子不同于景家的院落分明,以小楼轩榭,移步换景,楼台景明,交相辉映。

    那男子负手立在园中池畔,白衣飘飘,腰间缠了几个绣线荷包。粉面风流,一副赏花赏景之态,眼神里却左顾右盼,生怕有人经过发现似的。

    以美人图为题作诗,时间是两个时辰,对于早有准备的肖亦辰来说,早已是胸有成竹,只需要在戌时之前完成便是。

    直到听到身后的脚步轻轻过来,那男子才转身回头。

    “汀儿”,男子的呼唤很是深情。

    “亦辰”,女子的回应更加深情。

    “汀儿”,男子眸中漾着爱慕之意。

    “亦辰”,女子更是情难自已。

    正当躲在假山叠石后的南陌与沈易笙以为,这场面将无限重复时,他们双双又不开口了。

    只双双看进对方眼里,便有千种心事,也融化于这神色交流中。

    那白衣男子动容地将女子揽入怀中,“你今日好美。”

    洛汀将头倚靠在男子的胸膛,幽幽道:“以色事人,焉能长久?”

    南陌佩服这洛汀想的甚是长远,连以后的相处的日子都想好了。她爹都要将她卖了,她还能与这男子在这里互诉衷肠。

    沈易笙更是打击人,摇头晃脑,“两情相悦,何不私奔为上?”

    真的是两情相悦吗?南陌叹了口气,女子耽于感情,不愿让男子苦等,赴约而来。

    如果洛汀的这情郎,顾忌她的名声,就不该在人家家里不管不顾的和洛汀私会。

    前头才子们为携美而归争得头破血流,文思才涌。后头这两人,却在这里旁若无人地私定终身。

    要真是被人撞破了,旁的人只会说这肖亦辰风流倜傥,连洛家小姐都芳心暗许。

    却会骂这洛小姐,不知羞耻,在自家园中与男子私会。

    要是他真敢带着洛汀私奔,她才会赞那什么亦辰一句“真汉子”。

    话说,南陌转头看着兴致勃勃的沈易笙,“我们蹲在这儿听墙角真的好吗?”

    沈易笙努嘴,“不是丫头你说的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那边,洛汀欲拒还迎,推开了肖亦辰,却拿走了他腰间的荷包。

    面色娇羞不已,“这等绣色,配不得肖郎,汀儿为你重做一个。”

    “你看看人家,看看你……”沈易笙意有所指,难得的面露嫌弃,女子的温柔似水,在她这里全无半分。

    “我明白了……”南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沈易笙自觉自己教导有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美滋滋道:“演示一下,才能看其成效。”

    南陌点头,深以为然。她用力掰过沈易笙的脖子,倚靠在自己肩上,拍拍沈易笙白皙的脸庞,大义凛然道:“哭吧,没事。”

    沈易笙面上一黑,愈发不善。

    南陌讪讪道:“你看那肖亦辰的,长的也就是普通样貌,论起容貌才情来,还是你沈易笙最是好看,那洛汀美人儿是不知行情,没见过你这等风姿卓然,才会被那风流子给迷住,若是你沈易笙出马,那洛大美人定然顷刻移情别恋。”

    “真的?”沈易笙被这一桶马屁拍的顺畅,连带着刚才那般气结也下去了不少。

    “真的,毕竟扯谎是需要提前打草稿的。”南陌说的无比认真,末了在心里补了一句,打草稿的那是一般人,她说起谎向来是随口拈来。

    南陌拍了拍沈易笙,示意两人离开。结果这时候,远处真有一群家丁走来。

    不同于普通家仆光明正大行走在洛家的宅院,这些人明显神色更加鬼祟,小心翼翼,仿佛为了不发出更大的响声。

    南陌想到刚才的猜想,将怀疑的目光放在正要演绎着情深款款的肖亦辰身上。

    幸好,洛汀这时候自觉不妥,虽心中也想与她的肖郎多待一会儿,可毕竟得顾忌女子的闺誉,就向肖亦辰告别。

    岂料,平日善解人意的肖亦辰此刻却不依她,“那些才子们都别惊阁里想诗作,我来此陪你,你却恨不能即刻远离我,这是为何?”

    洛汀垂眸,她张了张口,无从解释。总不能实话实说,怕被人瞧见。

    肖郎是何等抱负,如果她说了真话,只会让他觉得自己看不起他的身份,怀疑他的志向。才会如此不愿将他们的情意昭告众人。

    南陌只看了一眼犹疑不定的洛汀,就叹了口气,“这个傻姑娘唉。”

    那些家丁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就算他们没做什么逾矩的事儿,只要两个人往这儿一站,此后还不知会传出些什么话来。

    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和这个肖亦辰有没有关系,毕竟,这种私会的事儿传出去,洛奎多半会顾忌女儿家的名声,为洛汀遮丑,也会将其许配给肖亦辰,这什么都不用做,也不需要在别惊阁里拼死拼活就能白得了这么大一个便宜,何乐而不为?

    南陌拾了个石子递给沈易笙,示意他去做这提醒警示洛汀的好人。

    沈易笙接了石子,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直砸肖亦辰的脑门,还不忘高喝一声,“吃小爷一记。”

    南陌对他高调的姿态极其无语,快速拉了人就跑。

    洛汀与肖亦辰俱是大惊,这儿怎么会有人?

    洛汀心中恐惧,那方才的情景是不是都被别人瞧了去?万一传到父亲口中……

    她将随身携带的香帕塞给肖亦辰,示意他处理一下额头上的伤口,便急急跑开。

    肖亦辰阻止不了下定决心的洛汀,看着跑掉的倩影,又往假山后瞧了瞧,神色抑郁。

    敢坏他好事?

    那一群家丁走来,为首的四下看看,面有异色,与肖亦辰交换了眼神,又匆匆带着人走了。

    晚间,所有作完诗题的人,都被洛家主设宴相邀,如此一个笼络文人的机会,洛奎怎能不珍惜?

    更有人席间就开始惦记洛奎爱女的风采,推杯换盏,言语试探洛家主的意思。

    而这厢,别惊阁里,几位江南的大儒,却连饭都不肯吃,这兰芝会对于洛奎,是拢聚人才的幌子,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欣赏才子们佳作的大好机会。

    忙至星夜,最后这些大儒们定下了前十甲。

    其中一首《别惊鸿》是为一个叫作南墨的后起之秀所作。

    这位公子描摹美人图,别具特色,“脂容微摇浓浅薄,暮色贪看星堪移,重梳翎羽轻枝倚,余容将盛夜将离。”

    “妙啊,全诗无一描摹美人具体形态,只谈鸟梳羽,花盛容,着墨于星移夜离之景。”

    前阁老陈江不由大乐。

    他们这些儒人,本不满洛奎的做法,将自家女儿作为兰芝会的噱头,第一场比试还以此为题。那将那些以家国为重,夙兴夜寐的学子们置以何地?

    没想到,他们私以为庸俗之极的题头,却能抛砖引玉,得来此等佳作?

    “试想,能一夜沉浸在如此雅致之事,这赏花的美人是拥有何等高雅的意趣?”

    众人附和,“能作出这等诗作的人也必定志趣高雅。”

    南陌后来得知自己获选头甲的理由为此,不由为之震惊。

    抱着被冻感冒的风险,大半夜不睡觉看了一晚上的花,在这些人眼里便是高雅。那这高雅,南陌宁可让给别人。

    好吃好喝,就是她的高雅。

    第二场比试,是在别惊阁的二楼,于次日举行。

    比乐理,不拘于形式,只要足以打动人便是。

    别惊阁的二楼早已连夜布置,周遭以绿植,加以琼花点缀,隔开场内外。

    本来,那些大儒们是准备比一场时事论策,可后来仔细讨论才觉不妥。毕竟大晟王朝,上有天子昭昭,下有肱骨之臣,他们这些人来论政事,立容易引起杀身之祸。

    此为越俎代庖,若有不轨者将此间上报,恐怕今日的兰芝会,就会是明日的奈何桥。

    故而,只论风月,也算全了历届兰芝会的雅趣。

    一些人恨不能扭断脖子关注,与此同时,洛家“聚宝堂”内却是争执不断。

    聚宝堂是早些年的牌子,洛家以此名号起家,是以后来,洛奎将此作为他所在居所的名号。

    洛奎恨铁不成钢看着跪在下方的女儿,印堂隐隐发黑,已是怒极。

    “我是洛汀,我是您的女儿,您说爱我,却连我的幸福也要夺去?”一丝丝水汽溢出眼眶,洛汀红着眼睛看向一派威严的洛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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