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澈的眸子,黑白分明,神色虽倨傲,可是下颌的线条却极其婉约,竟是个清丽的美人儿。

    “洛家主,很抱歉,南陌乃一介女子,实在接受不了任何人以身相许的报恩了,但愿今日种种到此为止。至于其他人,全看洛家主处置。南陌告辞。”

    她额间侵染了细密的汗,泛着莹莹的光泽,神色却是冷的傲的,不容置疑的。

    洛奎下意识点了头,南陌便转身离开了别惊阁。

    身后哗然……

    如此惊才绝艳者,竟是一名区区小女子?竟将整个兰芝会的文人都比了下去,这般胸襟,这般起死回生的手段,皆令人喟叹。

    南陌没有想到,几日后,这一届兰芝会的头甲者竟是女扮男装的消息,铺天盖地的传遍了整个大晟。

    人人把这消息传的稀罕无比,甚至连帝京茶馆子说书的都大为宣扬。此为后话,按下不表。

    沈易笙迫不及待带着南陌离开了洛家的宅邸,这地方没法儿待了。

    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南陌此刻就是这种境况,生怕被人认出来,问东问西。

    福来连夜叫了马车,花银子打点出城。

    路过一片荒地时候。

    “哪里来的烟气?”

    沈易笙抱怨一句,便头皮发痛,眼皮支撑不住地打架。

    南陌顾不得出言告诫,只屏住呼吸,狠狠掐着人中。

    很快,周遭的众人姿态各异,倒得四仰八叉,形容十分狼狈。

    一众乱象。

    马车外的远处,自雾色朦胧里,由远而近,一个绰约如仙的身形,袅袅娜娜而来。

    她身着素白的曲裾,黑色的镶边密密匝匝的缠绕了一圈又一圈,黑白交织曳地。

    雾色虽盛,却根本掩盖不了这个女子半分的风华。

    荣梵在宽大的云袖遮掩下,垂下头,敛尽一切波荡起伏,不该出现在此的情绪,莲步缓缓,走至马车前。

    她是月上妖的梵音姬,见过鲜血溅在眼角的场面,也见过醉酒声色浓的极致艳丽。

    可是当马车内的南陌拨开厚重的帘幕,露出一张秀丽的容颜来,她竟意外的不敢去直视那双澄澈分明的眸子。

    她竟然没受这雾气困扰?

    荣梵神色里陡显惊奇,可也只是一瞬,便恭敬地一辑,从动作到神色,都是卑躬极了的。这样的谦卑,她第一次做给除了公子以外的另一个女子。

    南陌将头倚靠在马车的棂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女子,“怎么,你家公子后悔了,又恨不得置我于死地了?”

    荣梵眉心一凛,“你误会了。”

    或许她是动过心思想要她的命,但绝不是公子的令。

    她那样解释完后,才发现这个女子呵呵一笑,乐得开怀,不过是随口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荣梵想从南陌的眼里寻觅到一丝她想要的情绪,可是没有,半分也没有。

    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期待。

    仿佛像是为了会见一个老朋友般,刻意在此等她。

    “你知道我会来?”荣梵不禁问出了声。

    话一出口连自己也是一惊,什么时候自己在这个女子面前,这么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自负艳绝天下,心智过人,又是他的人,再有容人之量,也容不下这世上有这么一个南陌。”

    荣梵的眉心掠过复杂的神色,“看来你知道那个叫潇潇的婢女为什么要站出来?”

    南陌没有说话,只是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当然知道,潇潇为什么站出来。

    因为她的主子并非洛汀,而是另有其人。

    洛家很注重对这个女儿的教育,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样样皆请了名家教导。以至于洛汀虽然心中有自己想要坚守的东西,却仍是无法跳脱开礼教的束缚。

    潇潇跟随自家小姐,耳濡目染,即便是心生不忍救了她,也断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以对她心生爱慕为借口,除非是她在掩盖什么。

    否则,她完全可以直接摔了那杯茶,自然是不够礼貌,但也不至于赔了自己的命。毕竟活着,才能最好的向自己表达爱意,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方法,又何必以死相救?

    若是说为了不坏了自家小姐的清誉,那么“活”过来的潇潇为什么又要立即发声指责洛汀和肖亦辰?

    不过最大的漏洞还是潇潇喝下了那毒茶。按理她和洛汀对肖亦辰换了药同样不知情,但却在众人面前言之凿凿说那茶中有剧毒?

    这一切不过是拿对她的爱慕之意当幌子,将江南洛家的名声彻底败坏。虽说是阴差阳错救了自己可是南陌不敢细想,景莫淮这顺手而为的背后,究竟还有什么深意?这个人实在太过可怕。

    荣梵执剑点地,周遭的一切仿佛已经是没有必要的点缀,雾气又四散开来,氤氲的仿佛香气围绕,刚才的诡谲不曾存在。

    她似乎又记起了那天,公子在洛宅外,对着寂寥的寒夜,枯立了一刻。

    他说,他在送一个人。

    荣梵看向她,“既然知道了,我来了,你竟一点儿也不惧怕吗?”

    南陌曾亲眼见她杀人于无形,这么大张旗鼓,而又虚张声势的,还是头一次。

    南陌勾唇微笑,继而大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荣梵似乎永远都都看不透这个貌似简单到极点的女子。

    “你武功那么好,想怎么样,都随你咯……”南陌的语调轻快,玩笑般的。

    “要么回到公子的身边,要么死,你选一样?”荣梵没有开玩笑,剑架在她的脖颈。

    “我说你这个人还真是奇怪,”南陌推开了她的剑,绕着她走了两步,“明明根本不愿意让我出现在他面前,又偏偏给我看似两条实则只有一条的活路。”

    她微微笑着,“你太低估你家公子了,我这样的,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他不会看在眼里的。”

    荣梵眉心一跳,开口道:“你知道吗?我拼命训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是为了成为他手里最好的棋子,更不惜从对人卖笑做起。”

    她白皙如玉的左手指尖按在唇齿之间,她笑靥生花,她一字一顿,“这里喝得了琼浆玉液,也喝得了野禽鲜血。

    又抬起了没执剑的左手,在如玉的月色下晃了晃,“这双手,捏得了流光溢彩的象牙筷,也捏得碎人的脖颈。”

    她突然屈膝跪坐在地上,宛如这世间最圣洁的莲花。

    风掠过她的脸颊,荣梵的面色哀伤,但还是笑着的。

    只是她的笑意又多了一丝苦涩,“我的心早已经麻木不仁,只留了当初的那点执念。”

    南陌见她的眼里几乎要跌下泪来,可是她没有,荣梵的敛眸,恰到好处地收敛起自己的情绪。

    她咽下喉头因为因为情绪剧烈起伏而生出来的甜腥,“我要看着他一步步走上那高阶,哪怕他的身边不是我。但是我知道,你也配不起。”

    只是当初南陌离开的太过决绝,荣梵知道,要完全去除掉公子对她的回忆。只有一点,就是让南陌留在他身边,同任何一个倾慕他的女人一样,那这个人,对于公子,也便没什么不同了。

    南陌笑笑,没有回答好与不好,只是问了一句,“他许了你什么?”

    是啊,究竟许了什么,让一个姑娘费尽寸寸心力,只为了将一个未知的错误扼杀在摇篮里。

    “信仰。”她简单做答,却不再愿意就此多说。

    南陌于是看着她,认认真真回答她,“如果你想让我明明被逼迫,却还要假意做自己难以接受的事情,高高兴兴地回到他身边,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乐意。”

    她抬头,黑白映衬的眸子,熠熠如漫天星辰,她一字一顿道:“我只属于我自己。”

    荣梵就这么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南陌,我不会杀你,可也不会容你去帝都。”

    只一瞬,南陌几乎没有看清她的动作,南陌便晕倒了。

    昏迷前,她郑重告诉自己,武功是个好玩意儿,得练。

    荣梵看着昏迷过去的女子,拍了拍手,身后训练有素的人便将她抬上了一辆马车。

    给了车夫一大笔银子,荣梵目送夜色里的马车远去,这是她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一件事。

    可是她不后悔。

    这辆马车会载着这个女子去东盛,车夫会带上通关文书,她希望她再也不要回来。

    这个世上,一碗粥就能买下一个奴仆的命,一个馒头,就能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舍身相陪一夜。

    她跟了公子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那顺手一救,根本就不是公子的性格。

    几日后,在一群年纪极小,堆着男男女女得马车里,南陌叹了口气。

    荣梵不杀她,送她去东盛,不管是给自己还是给她,都算留了一条后路。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车夫路上遭遇了给桑桐围场押送奴隶的士兵。

    因为车夫说不出来昏迷的南陌的身份信息,便推说是奴隶,送往东盛的。

    那些兵卒子,压根不管南陌身上与奴隶不相匹配的衣物,本来押送的奴隶,人数就不够,如今刚好天上掉馅饼,哪有不接的道理?

    南陌同一个姑娘蜷缩在大型狩猎马车的角落里,几日的相处,两人都渐渐放下戒备,她说她叫十三。

    “我们能逃出去的。”南陌不止一次安慰她。

    “我已经瞎了”,每当这时,十三就会松开南陌的手。她满脸是伤,形容可怖,南陌不知道她的容颜如何,可看得出来,十三脸上的伤,是被人故意弄的。

    这里根本没有条件医治,为了防止奴隶逃跑,那些兵卒子们根本不给他们吃饱,一日一碗清粥,米粒几近于无。

    几天下来,本来计划着逃跑的南陌,一方面顾及十三,另一方面自己也是虚弱不堪,只得再做打算。

    直到他们这一批奴隶被关进了桑桐围场不见天日的牢狱里。

    那一日,有士兵进来,恶狠狠地道:“你们自由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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