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原,几乎没有人听说过柳生冥这号人物。

    不巧,足迹遍天下的夜慕参却是知道的——却也仅限于知道而已。

    一年前在东瀛,夜慕参终于打听到这位传奇人物的些许经历。

    柳生冥本出自东瀛最显赫的剑道世家;可他却是柳生家族的耻辱,早早离开故土,漂泊无定。

    对于他的堕落,夜慕参偶遇的东瀛浪人也都各执一词,一个比一个鬼畜。

    有人说他心术不正,有人说他临战脱逃,还有人说他嗜血成性……

    但是,真正让柳生冥成为人人闻之丧胆的边境幽冥的,却是他的“七笑蛊”。

    七笑蛊,顾名思义,中蛊之人在笑过七下之后,便会被毒蛊啃噬,转眼化作一滩令人作呕的腥水。

    一个人可以憋着不哭,却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笑一笑的。

    而偏偏这炼蛊之人,阴翳诡谲,难以捉摸,想对谁下蛊也从不需要理由。

    于是,许多可怜的实验白鼠,就这么悲催地在几声稀松平常的笑声之后,死得不明不白。

    五年前,夜慕参踏上西夏的疆域,也曾有幸见过“柳生大人”的真面目。

    只是当时的他见识尚浅,商业嗅觉也不似今日这般灵敏,才错过了拉拢这位暗黑系鬼才的最佳时机。

    一年前夜慕参听说这人时,他已经隐姓埋名袖手江湖了。

    传闻柳生冥退隐之前,将所有的身家本领都交给了他的爱徒。

    说来奇怪,夜慕参看尽兴衰沉浮,却始终对五年前那个白衣少年耿耿于怀。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不真实的人?

    直到他猜测那被称作“柳生大人”的青袍男子就是柳生冥,推测白衣少年就是他的关门弟子,才对那双泛着紫雾的深邃眼眸稍稍宽心。

    ——炼蛊之人,定然少不了亲身试蛊。

    白衣少年凌商身上那令人费解的病态,多半是受蛊毒侵蚀所致。

    可眼前这位俊秀绝伦又冷若冰霜的清风斋店主,怎么看也不像是种了毒蛊的人。

    起码,他的双眼与常人没什么不同。嗯,除了特别深邃,特别澄澈,特别好看。

    可若那白衣少年修炼成精,兀自化解了蛊毒也说不定。

    夜慕参几乎要把店主的脸看穿,依旧看不出他与白衣少年半点相似之处。

    “不可能,一个人的容貌不可能发生那么大的变化。”夜慕参喃喃自语。

    店主不置可否,只继续喝着酒。

    “罢了,过去的事我也不打听。”夜慕参轻叹一口气,“帅哥,我这一坛子酒都请你喝了,你就施舍我一小杯呗。”

    凌商抿下一口酒,“不行。”

    “你一大老板,这么抠门干什么?”夜慕参犯了酒瘾,一双星目贼溜溜盯着凌商手中半盈满的酒杯,“你这个性很容易得罪人的知道吗?洛阳城鱼龙混杂,你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跟人结下梁子。到时候你这清风斋可就要变成麻辣斋了。”

    凌商同情地凝视夜慕参,宛若在看一位智障,“你是想喝酒,还是想拉拢我?”

    “我我……”夜慕参结巴了一下,“我都想。”

    凌商冷笑,“都休想。”

    夜慕参仔细打量了一下凌商的神情,认为他说的是实话。

    这种情况,他碰到得多了。洛阳城那些五花八门的种子选手,一开始看不上笑傲堂的也有不少。如今,哪个不是对他夜慕参心服口服?

    “凌老板,你别小看我。”夜慕参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请我喝酒。至于加盟我笑傲堂,就更没悬念了。”

    “哦?”

    “我们打个赌怎么样?”夜慕参突然来了兴致,“就赌一个月内,你若是主动邀我喝酒,就算我赢。”

    “幼稚。”

    “我若是赢了,你就答应见我景哥一面吧。”夜慕参苦口婆心,“天底下也没有比景哥更好的人了。”

    凌商抿下一口醇酒,优雅地擦拭嘴角,“不赌。”

    “是不是男人啊?!”夜慕参暴走,“套句话也不行,喝口酒也不行,打个赌也不行!你干脆叫凌不行好了!”

    凌商蓦地起身,沉声对透明垂帘外的异域美人做了个手势,“送客。”

    他又回眸一笑,看得夜慕参差点迷了眼,“两份斋菜也算你账上。”

    夜慕参对着凌商清瘦单薄的背影,满腹的暴躁脾气都莫名地消弭。

    他叹道,一个人好看到了极致,再抠门再不识抬举的话,说出来也带着一股贵气啊。

    佳人低眉浅笑,“公子,一共是二千三百三十三两,现结还是赊账?”

    夜慕参差点吐血,“你们这是黑店吧?两份素斋比满汉全席还贵?”

    佳人继续笑,“那是老板给公子你的专享价。”

    “其他人呢?两千五百两?”夜慕参听到“专享”二字,又有些小开心,“想不到帅哥还挺关照我。”

    “若是一般的清风姐妹伺候,一份素斋八十两。若是我亲自伺候,一份素斋二百五十两。”

    夜慕参暴跳如雷,“凭什么我专享非但没有优惠,还涨了十倍?!”

    “公子息怒,这确实是天大的优惠了。”佳人又笑得温婉似水,“老板还没有亲自陪任何人用过斋呢。宫里的那位景殿下,开张那天一掷万金,连老板的面儿都没见着。”

    夜慕参眼珠一转,又觉得自己确实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不由喜笑颜开。

    他笑含春风,眼带桃花,“有道理。与凌老板共坐一席,共食一餐,果真妙不可言。”

    “所以,公子还是先埋单吧。”

    夜慕参脸一黑,“赊账赊账。我又不是暴发户,出门哪会带那么多现银?”

    “赊账要算利息哦。”

    吃个饭赊账竟要算利息,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夜慕参干笑,“你们老板以前开钱庄的吧?这么精?”

    “那要问老板了,”佳人递上纸笔,“公子请落款。”

    夜慕参洋洋洒洒签下大名,笑得帅气十足,“姑娘可是东瀛人士?”

    “愈雁是西夏人,幼时去过东瀛。”

    “愈雁?”夜慕参复述两遍,“好名字。”

    “老板起的。”

    夜慕参取消佩在腰上的羊脂白玉环珮,放进佳人手心。

    他问道,“愈雁姑娘,我呢很欣赏你们老板。我想问……”

    佳人将环珮交还给夜慕参,疏远而不失礼貌地笑道,“公子有话还是亲自问老板的好。”

    夜慕参握紧环珮,恹恹离开清风斋,回到笑傲堂。

    堂中大小事务都交由鲁迁打点。堂前屋后,近百人各司其职,一派欣欣向荣。

    看见夜慕参,鲁迁又嘻嘻哈哈地迎上前:“老板,你早饭还没吃呢吧?我留了你最爱的桂花糕呢。”

    “天都要黑了,早你个头啊!”夜慕参翻翻白眼,“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鲁迁一下子肃然起敬,跟着夜慕参到了堆满杂物的书房,谨慎地关上门,“老板有何吩咐?”

    夜慕参沉吟,“那位江湖百晓生,你还联系得上吗?”

    “呃……他来去无影,前一阵子又被追杀,最近要联系上恐怕……”

    这显然不是夜慕参想要的答案。他冷冷打断:“我不管,你找到他,让他帮我查一个人。”

    鲁迁不假思索道,“查人?那我也可以。”

    夜慕参挑眉,“你查得出我五年前在哪里做了什么么?”

    “这……”鲁迁汗颜,“这怎么可能查得出……”

    “那不就得了?”夜慕参板起脸,“你就是把洛阳给我翻过来,也要找到那百晓生。”

    鲁迁印象里,除了那位一直找不到踪影的故人,夜慕参还没对另一个人这么上心过。

    他小心翼翼问道,“老板,你这么大费周章,是要查什么人呀?”

    夜慕参目光如炬,“哼,只怕大费周章也查不出什么来。”

    “那人是……”

    夜慕参薄唇微启阖,磁性嗓音沉缓吐出两个字,“凌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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