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主公采纳河田大人所言,以见好就收,谨慎保身为上,不需积极救援滨松城的德川家康大人。不过,必须要同时向冈崎城的德川信康大人作出承诺:一旦家康大人有丝毫降伏变节之趋势,我家将全力支持信康大人取而代之,成为德川家之主!鄙人有信心作为使者说服他接受这个提议。”

    本多正信低沉幽然的嗓音,在军帐中轻轻回荡。

    “你这是……要鼓动德川家内纷吗?”河田长亲色变,“滨松城的家康大人是否有降伏变节之趋势,这完全是看你怎么说的,随手加一个罪名也不奇怪。”

    “是德川家本就有内纷的迹象而已。”本多正信淡淡笑着解释道,“这一点——河田大人久居在外,或许尚未得知,否则区区鄙人,何德何能,可以鼓动其内纷呢?”

    “当然不敢不相信本多殿的悬河之辩,我也不是没听说过德川家中的内纷迹象,不过,人家终究是父子,贸然加以离间,难度实在太高,恐怕不太可能成功才是吧。”中村一氏表示了质疑。

    “这个么……”本多正信瞟了一眼,低头说到:“在下乃是生于三河的本地人,至今仍与一些亲朋保持着联络,所以信息渠道比您可能更胜一些……冈崎城的信康大人,或许并无自立之心,但冈崎城的其他人就说不定了,甚至于滨松城那边……对了,加藤殿也是三河人,何不请他说话呢?”

    难得列席高层军议的加藤教明,一直持着谨小慎微的态度,此刻被点到名,也只是深深埋下头去,惶恐回应说:“鄙人虽然也是出身三河,但早已与乡亲故旧没有任何交情,所以什么也不敢说。”

    听了这话,河田长亲皱了皱眉,稍有不悦。中村一氏面无表情,不见喜怒。两人都没再说什么。

    平手汎秀心不在焉地轻轻“嗯”了一声,仿佛是表示赞同,接着喃喃自语道:“不救援冈崎,可能导致最坏的结果,就是三河、远江全面倒向武田氏。如果挑动德川内斗的话,至少能保证三河的稳定,有意思,有趣,有创意……”

    虽然自语,却也清晰传到家臣耳中。

    只是仍未断定可否。

    方才好似在打盹的庆次忽而睁开双目,询问到:“我听懂了,这么做就等于是预先默认德川家康大人会向武田屈服。但还有一事不解。就算是我们鼎力支持,那冈崎城的德川信康就一定会加以配合吗?他为何不跟随其父一道投了武田氏呢?”

    “自然是因为——我们平手氏,对三河、远江两国领地起心思的可能性不大,而武田,则是明摆着要抢夺地盘而来。”河田长亲不假思索做出回应,而后恍然大悟,“我有些明白了!如果我们提前做好沟通的话,滨松城的家康大人,未必会因此事恼火,反而可能暗喜也未可知!说不定他老人家会主动命令冈崎城的信康配合我们行动!”

    这么一说开,众人才懂了本多正信的详细谋划。

    不仅生出各种情绪复杂的嗟叹。

    而本多正信只是颔首一笑,瞬间将露出的锋芒收了回去。

    只是平手汎秀仍然无动于衷。

    此时岩成友通闻弦歌而知雅意,追问到:“本多殿说了有三策。看刚才的意思是……根据不同的军事策略,您会提出相对应的谋划方案,对吧?”

    “然也。岩成大人果然慧眼。”本多正信伏下身去施礼,“刚才只是基于不救援滨松城的情况。如果,主公最终决定分兵救援滨松的话……自然该有别的处置方案。”

    “此言何解?”岩成友通很好扮演了捧哏角色,继续发问。

    “如果要救援滨松,那么就要尽量避免德川家康大人倒向武田。既然如此,离间他们父子就没有必要了。相应我们只需要考虑,如何最有效解除远江之危。”本多正信的眼光开始重新锐利起来。

    “究竟该如何?”岩成友通很有耐心的再次询问。

    “由于刈谷城这跟钉子在背后,主力与敌作战殊为不智。只宜在正面故布疑阵,另选奇兵,走水路绕过武田军主力,直扑骏河,甚至攻向甲斐。”本多正信从容应答道:“围魏救赵,向来是兵法中的正理。”

    “呵呵……”中村一氏脸上出现十分友善的笑容,“本多殿此计,倒与鄙人先前想法不谋而合。只是我思来想去,总无法解决的问题是——这支走水路的奇兵,一旦入了甲斐的山地,该如何出来呢?”

    中村一氏的质疑令众人不禁点头。

    确实围魏救赵总是很有效果的计划,武田胜赖从清州撤出时,也用了一次这招,跑到岐阜城下烧杀抢掠了一番。

    但问题在于,武田氏已经在美浓东部、三河北部等地布置了许多兵力,很方便接应从岐阜城撤回来的人。

    而联军目前全面处于守势,任何人孤军逆袭到甲斐去,周围几百里都没有友军了。

    提出这个计划,简直大失本多正信的水准,令人不免看低了一眼。

    唯有平手汎秀眼珠内生出一闪而逝的光彩。

    面对着怀疑的目光,本多正信微笑着缓缓反驳到:“中村大人,您的话倒让我有些奇怪了。非得让这支奇兵安全折返,才能帮德川家保住滨松城吗?”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河田长亲立即反应过来,不住摇头,批驳道:“太不可取!身为大将,怎么可以下达必死的命令?这种事一旦多发生几次,便会尽失军心。”

    岩成友通亦十分不以为然:“连安全折返的计划都没有,将士明知毫无退路,恐怕也不情愿执行任务,说不定半路便哗变倒戈了。”

    而中村一氏反倒故意表示赞同:“从理智上讲,现在离秋收仅有四十日光阴,只要派出奇兵,打乱武田氏的布置,拖延足够时间,德川的滨松城即可转危为安。不过这种为了全局而牺牲士卒的事情,我的魄力比不上本多殿,是没有勇气去做决断的。”

    本多正信沉着回应:“这支偏师确实会十分危险,但一旦归还,便是殊世之功。我相信军中定有人愿意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去博取前程。事实上,我就认为一个这样的人。”

    平手汎秀忽然皱了皱眉。

    他并不是在道德上讨厌这个策略,只是想到了一些杂乱的事。

    在穿越者的记忆中,好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德川被围困,武田来势汹汹,畿内大军来不及救援,只派了几千偏师帮忙,最终是一败涂地,“进退皆能”和“退之xxx”成功逃脱,但某个倒霉蛋不幸战殁……

    因为这不经意的一皱眉,家臣们似乎觉察到什么,没在这个话题停留。

    岩成友通再次发问,本多正信又抛出一个“毒计”。

    “主公深谋远虑,神机妙算,臣下实在望尘莫及,不敢揣度。若是您打算率军前往远江,与武田主力一战的话……鄙人倒有个主意解决刈谷城这跟钉子。”

    “噢?不妨说来听听?”说到这里。平手汎秀似乎也起了一点兴趣。

    “水野信元之所以杀害我家的寺田大人,忽然倒戈,其实是受了欺骗和惊吓所致。这个误会是很容易解释清楚的。不妨请织田、德川两家出面,劝他弃暗投明,化干戈为玉帛,岂不快哉。”本多正信说出了跟人设不符的一番话。

    “恐怕不妥。”岩成友通表示反对,“不管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总之是下了狠手,杀了我家数百名国人众!若轻易饶恕此人,只怕有不少外样会离心离德。”

    “在线可并未说要饶恕此人啊!”本多正信佯装出无辜的样子。

    “那您刚才……”岩成友通怔了片刻,立即反应过来,惊道:“您的意思是……在其中玩弄一下文字游戏,先让织田、德川出面,承诺水野信元的人身安全,待其解除武装之后,我们再抓住言辞漏洞,强行料理了此人……如此一来,织田德川两家对我们必然会有些怨恨,但出于对抗武田的需要,他们也不敢翻脸。同时附近的国人众对织田德川将会有强烈的不满,那样的话……上下其手的机会说不定更多……”

    “呵呵……今夜的月色倒是不错……”本多正信顾左右而言他。

    河田长亲不禁嗟叹:“好个毒士!我实在庆幸,本多殿您是我的同僚,而非敌人。”

    中村一氏、拜乡家嘉、加藤教明等人此时方才明了过来,纷纷倒吸冷气,生出复杂的表情,对这个毒士同僚感到佩服,又不免大为忌惮。

    庆次彻底不再装睡着了,而是猛睁双目紧盯着本多正信上下打量,眼神既不是推崇,也不是鄙夷,而是疑惑。

    同样疑惑的还有平手汎秀。

    别看在众臣面前默不作声,究竟该怎么行动,他心里早已打好了腹稿。

    本多正信的计略带来许多启发,能让事情更万无一失,但就算没有他的计略,也不至于就束手无策。

    更让人不解的是——

    如此三条玩弄人心的毒计,为什么不私下进言,而偏偏在几位重臣在场时,公开说出来呢?

    营造这个“毒士”的形象,对他可有什么好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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