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郢到穆棱关,即便选择最近的道路,也有一千一百余里,即四百四十多公里。好在真正要骑行路程只有三百四十公里,到达下邳便可坐船北上穆棱关。减去行船的时间、再减去预留的时间,每日大概要骑行五十公里。对成人来这说并不困难,可对熊荆来说,这不是去年的一日骑行,这是要连续骑行七日,而且是野外行军的方式。

    最开始的两日他感觉甚好,虽说‘宋无长木’(宋国大树都砍光了,无长木),可看惯了王宫楼台的他初见乡村风光倍感欣喜,不少时候还会纵马狂奔,享受骑乘的速度感。第三天开始便觉得不行了,全身酸痛,上马下马要人搀扶着,而且他老是担心这一路跑下来会变成罗圈腿,居说蒙古人因为骑马都是罗圈腿。

    如果真是一个孩童,第四天他估计就闹着让人去找马车。好在他是大人,第四日一早,他居然不要僕臣垫脚,自己一跃就上了马,而后一言不发,策马前行。庄去疾立马紧跟,百余名宫甲骑士也策马紧随。左右二史落到了最后,靠着马镫马鞍,两人勉强能够骑行。

    夏日炎炎,每日也就早上骑行两个时辰,大约三十公里,之后休息喂马。马不是牛,无法反刍,需要不停的喂,且必须喂精料,以节省喂食时间。下午悬车之后,再骑行一个半时辰左右,天黑前宿于沿途驿站。只是这一日因为渡河,早食时分,众人已至蕲邑之南。

    蕲邑是古宋地(淮北宿州蕲县),对楚国而言它似乎有着特别的意义:另一段历史中,十三年后,王剪于此击破项燕率领的楚军,楚国灭亡;又过十五年,陈胜吴广于此杀秦尉,揭竿举义,秦朝灭亡;又过了六年,刘邦率汉军驻扎于此,筹备垓下之战,一年后,西楚灭亡。

    蕲邑见证了历史,可在熊荆眼里,蕲邑只是浍水北岸的一座城池。城池能看到的两面最长不过六里,整座城周长大慨二十里。因为是淮北要津,临码头的南郭也显得繁华。但浍水南岸的熊荆一行必须先渡河,才能进入蕲邑。

    一百二十多名骑兵突然出现在码头很是惹人注意,尤其是其中一些骑士掀开了斗篷,里面全是明镜一般的钜甲。钜甲之名出现在上个月的大楚新闻上,大王曾言以后家家都有钜甲,顿成楚国奇闻,不但传遍楚国各地,也传遍了天下。

    南面码头并无城邑,有的只是一个不大的野市,几间客舍和数间卖酒食的酒肆,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土垒,前门插着旗,应该是啬夫(地方官)的居处。百余名骑马的甲士虽然引来人们的关注,但这些人并不害怕,看了看这队骑士,便开始各忙各的。

    “禀大王,此地渡舟一个时辰一次,暂无舟,”庄去疾带着一名商旅打扮侦骑过来,此人前日便到了此地。“且多墨者。”

    “墨者?”熊荆看向那个野市,履席粟麦、肉鱼鸡鸭,甚至还有曲阳出产的煤炭,这和郢都大市一样,买什么的都有,很平常的一个集市,而且其中多是妇女,几乎看不到丁壮。

    “正是。”侦骑也揖一礼。“蕲邑乃淮上要津,对岸尚属官府管辖,这南岸……”

    对岸是蕲邑,自然受蕲邑管辖,南岸隔着浍水,历史上属于山桑邑,但山桑邑远在七八十里之外,这里虽有啬夫,但这些官吏管不了从北岸过来的豪户和剑士。为了钱把命丢了,不值得;不卖命也能捞钱,何乐而不为?

    “渡船为何不见?”熊荆没管什么墨者,宫甲有一半穿了环片甲,虽无钜铁夷矛,但有钜刃,没有什么兵刃能与其大力对砍。他关心的是船。

    “晏食之后舟至。”大王的行程保密,侦骑并未掏出符节要对岸蕲邑邑尹派舟,而是花钱雇了一些舟筏,约定的时间就在今日晏时。

    “已是晏食了。”野市、酒肆不远处便有一闾,闾内的炊烟已经冒了很久。

    “请大王……”侦骑就要跪下,但庄去疾一把拉住了他。“不需跪拜。”

    “请大王赎罪。”会盟是大事,沿途都有安排,侦骑没想到那些人言而无信。

    “无罪!”现在还是战时。好几月前楚军就开始隐秘的集结,与去年不同的是,这次只要十八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的男丁。人是少了,可辎重粮草一样不少,各地的舟很多被抽走。

    “舟来了。”这边还忧心渡舟,河面上却见十多艘艑舟浮筏从下游逆水而来,其中还有一艘舿。侦骑忙看过去,细看之后高兴道:“禀大王,正是此些舟。”

    十五六艘舟筏,另外还有一艘舿。浍水并不宽,此处只有一百多步,看来只要三次就能渡完。熊荆微微点头,又吩咐道:“铁甲松开,以防落水。”

    铁甲重十多公斤,真要掉进水里那可要直趁河底。有甲的骑士解甲之际,身着皮甲的甲士已经牵马上舟渡河了。待舟筏回来,庄去疾道:“请大王上舿。”

    舿是大船,一舿顶三舟。要比艑舟、浮筏稳当,但也比艑舟、浮筏行的慢。男丁出征,十几个欋手全是五六十岁的老者,见他们划的吃力,熊荆甚至想让甲士上前帮忙。

    “津人仇己,敢问贵人何往?”凡舟必有舟人,船至河中,须发皆白的舟人向熊荆揖道。

    他一开口庄去疾就把熊荆户在身后,右史上前道:“回老丈,我等自然要赶往蕲邑。”

    “蕲邑?呵呵。”仇己笑道:“我闻齐人欲与我国会盟于穆棱,观你等行色,当时从他县而来,你身后站着的可是大王?”

    “无礼!”庄去疾抽剑,他一抽剑,其余甲士也都抽剑。

    “哈哈,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仇己大笑。听闻他的笑声,其余欋手也停浆大笑。

    “你等便是墨者?”熊荆拦住了要上前的庄去疾,这是在船上,不是在岸上。

    “正是。”仇己看向熊荆,一个未龀的孩童,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不仁之王。“杀人者死,古之亦然,大王何以命杀人者不死?你若言之无理,我等当与你同葬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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