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都是都柱做的,长二十九米,是以朱雀号与饕餮号身长相同,但宽度不同,朱雀号长宽比接近七比一,饕餮号长宽比三点五比一。除此,朱雀号桅杆长度也高过饕餮号,占全船长度的四分之三,减去没入船身的部分,高出海面也还有二十五米。

    二十五米的桅杆挂着宽达十二米的风帆,没有桨也没有撸,庞然大物就这么从海上飘过来,对于没有见过帆船的人来说,确实挺吓人的。而见过少司命级的公师巳,心里也一阵震惊。他以为百吨级的少司命已经是大舟了,少司命级和朱雀号一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雷公神保佑!”瓯雒国的使者犀含祈祷雷神保佑,安阳王派他来本想展现瓯雒国的威仪,准备了一大堆精美的铜鼓和武士,另外还有瓯雒最好的跨海独木舟,然而楚人的海舟几若一座海上城市,强大和弱小、先进与落后,全已了然。

    知畏,是一种本能的、自然的习惯。越人粗鄙,不像齐人那般骄傲。朱雀号落锚抛缆、熊荆下梯登岸时,使者犀含已紧随驺夫善上来行礼了。

    “臣等见过大王。”公师巳、驺夫善两人站在最前,身侧是椎髻贯头衣的部落大长老,大长老的后面,是一些小部落酋长。部落套部落,这就是越人统治模式。

    “免礼。”熊荆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公师巳、驺夫善等人身上,而是看向他们身后的臣民。他们倒不像中原人那样侧脸背身,反而好奇的看着从海舟上下来的自己。前面的一些可能是商贾,他们上衣下裳,穿的多是绫绸,头上还戴着缁布冠,再后面就是普通越人,无冠椎髻,贯头衣下赤裸着黝黑的双腿。人之外,还有大象,一排大象卷着鼻子,是不是鸣叫几声。

    “丁口……”番禺城周不过三里,城高一丈有余,这么小的城邑丁口自然很少。

    熊荆一提人丁,公师巳就觉脸红。他解释道:“越人不喜城居而喜山居,故而番禺人丁不多。”

    “还不如我越迁山。”与熊荆一同前来的驺无诸很不给面子,熊荆都只说‘丁口’二字,他倒好,直言南越不如闽越,顿时惹来公师巳身边大长老的怒视。

    “丁口会有的。”熊荆不想他们吵起来。“只要粮秣足够,医术精进。”

    “大王所言甚是。”公师巳点头道。“南武已种粟米,于郢都学医者明年便可返城。铁器胜于铜器石器,人人称便。”

    “大王,此乃瓯雒安阳王使臣犀含。”驺夫善趁着空档,向熊荆介绍瓯雒使臣犀含。

    犀含先震惊于朱雀号的庞大,可庞大的海船下来一个童声未去的楚王,又让他觉得无比的诧异。好在他没有忘记驺夫善教给他的礼数,介绍之后便向熊荆揖礼,满口越语。

    “大王,使臣言从未见过如此之舟,也未见过如此之王。”驺夫善翻译着犀含的话。“瓯雒之君愿与楚国永盟不伐。”

    雒越与瓯雒紧邻,但雒越毕竟不如南越,南越有番禺城,雒越连番禺城都没有,只在合浦有一片干栏建筑。而在后世河内建国的瓯雒城(思龙城,或称古螺城),周长二十里,确实可以藐视雒越和南越。只是和楚国相比,自以为文明的瓯越也不过是先进一点的蛮夷,有自知之明的犀含是以希望两国能‘永盟不伐’,很担心楚国人会打到瓯雒去。

    “不佞此来,只为通航,不欲攻伐。”熊荆打量着这位瓯雒使臣,与驺夫善相比,他身上、脸上的纹身很少,衣裳全是绸制的,脚下穿履。“然雒越、泰等部族大长老于楚国正朝议事,彼等若要攻伐他族,不佞无法阻拦。”

    驺夫善花了很长一段话才把‘正朝’、‘议事’向犀含解释清楚,因为楚越联合,原来很小的部落也可以狐假虎威了,甚至比狐假虎威还严重。正朝的百越大长老确实可以提议发兵,以惩戒某个不属于楚越联盟的部族或邦国。越来越明白楚越联盟实质的犀含神色越发凝重,他不说话,只对熊荆再次揖礼。

    “禀告大王,瓯雒使臣敬献象牙二十对,铜鼓二十面,珠百颗,象十对……”驺夫善又提及了瓯雒的礼物,其中包括了二十头大象。

    “收下吧。”熊荆看向长姜。“酌情回赠便可。”

    “请大王入城。”瓯雒使臣的事情说完,公师巳请熊荆入城。码头距离城邑还有很长一段路,可这里并没有道路通向番禺,代步的工具是大象。骑马熊荆熟悉,骑象可就……

    “大王或可骑马。”右史看出熊荆的犹豫,郢都苑囿也有大象,但从无人骑。

    “无事。”象师已经让大象跪下,象身上垂下了木梯,熊荆踩着木梯就坐了上去。

    “哞——!”大象又鸣,肉山一样的身躯一阵耸动,然后才缓缓前行。楚人惊讶间,码头周围的越人也大喊起来。熊荆听不懂越语,不明白他们在喊什么。

    *

    “贵国大王既已言退娉,便不当出尔反尔。”郢都令尹府,齐使看着以驺开为首的诸敖如此说道。一女不可嫁二夫,既然齐秦联姻,那就要与楚国退娉,只是除了那日熊荆说了一句未曾娉过之外,楚国并未遣使去临淄要求退婚。

    “贵使此言差矣。”驺开用商量好的口径说道。“楚齐联姻天下皆知,岂有解娉之理?寡君之言,愤慨之言耳,贵国何必当真?鄙国亦未遣使入齐,何来退娉?”

    “楚国大王出尔反尔?”齐使本以为退娉水到渠成,不想楚人竟然不答应。

    “若言寡君出尔反尔,齐国大王若何?”成介插言道,他看齐人越来越不顺眼。

    “寡君会盟之言未经众议,故而不盟。”齐使气势一挫,忙为田建解释。

    “寡君退娉之言亦未经众议,故而不退。”抢在成介前面,极力表示存在感的驺开急道。

    “岂有此理!”齐使有些急了。“寡君因楚王退娉之故,已与秦人联姻,以可嘉公主为秦太子妃。楚王既然有言在先,必要退娉。”

    “齐楚会盟歃血加坑,岂可如此儿戏!”成介怒道。“寡君若知此事,必然大怒。”

    “此皆因楚王言退娉之故,何以怪罪鄙国?”齐使极力争辩道。“楚王纳征之礼,本使已带至郢都,可嘉公主陪嫁之礼,寡君以为贵国可不退还。”

    “齐国若将寡君之妻许以秦人……”淖狡拦住怒极了的成介,瞪着齐使道。“后果自负。”

    “有何后果?”齐使追问。“前岁若非鄙国助以粮秣,楚国早已饿殍满道。”

    “辱我楚国,必要讨伐!”成介一脚把身前的几案踢飞,就想拔剑。

    “齐王真与秦国联姻?”诸敖里东野固的火气是最小的,楚齐交恶,最受伤的是鲁人。

    “然也。”齐使看向东野固,“楚齐歃血为盟,誓不攻伐,且楚王退娉之言在先,既楚王有意退娉,我齐国自可将公主许与他人,此何错之有?”

    “然寡君未曾退娉啊!”东野固不断的摇头。齐使确实说的没错,可问题是楚国退娉不退娉,朝议根本就没有个结果,更未派人前往齐国退娉。现在齐人擅作主张,着实可恨。

    “子坚何须与其多言!”成介不满东野固温声和气,只道:“齐人多诈善欺,何谓寡君之言在先,实则是齐国欲助秦为虐,与秦盟好而已。大刑用兵甲,我等必讨之。”

    “齐国非但轻我,更出尔反尔。”昭黍也如东野固那般摇头。觉得这不仅仅是婚娉问题,这是齐国欲转变此前的亲楚外交问题。他抬手揖道:“齐使请回,勿忘告知齐王:此事寡君必怒,寡君一怒,请齐王自负。”

    大王未龀便有勇气站于阵前,激励楚军士气;现在大王越长越大,昭黍很难想象他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但有一个可以肯定,齐王必然会为此付出代价。

    “既然诸敖已知,本使告退。”终究没有撕破脸皮,以为必死的齐使干笑几下,揖礼告退。出了茅门他也不回驿馆,急急出城回国去了。

    齐使走后令尹府内沉默良久,驺开叹道:“此秦人之计也。受之,天下人笑我;伐之,楚齐两国不再为盟,若之何?”

    “齐人摇摆不定,盟之何益?”去过齐国的成介对齐人最是不喜。“我以为此事必要相伐,不伐天下人皆轻我等,齐人也自以为得计。”

    “伐齐不再筹划之内啊。”东野固反对伐齐,蓝奢观点和他一样:“若伐齐国,如何积粟?”

    “不伐,何以立威?”成介针锋相对。

    “我以为当伐。”淖狡站在成介这边,“此齐人欲亲秦之故,不伐,他日必以我楚国为敌。”

    “我也以为当伐。”昭黍意见和淖狡一样,三个人同意了,他看向西瓯大长老宋。

    “当伐!”大长老宋面色不愉,他觉得这种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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