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规模制造火炮早就是计划内的事情,只是受制于硫磺的供应和火药的威力,该计划一直不曾付诸实施。忽然听熊荆要求要在三年内制造两百四十门大炮,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工尹刀也还是有所犯难,这岂不是说,今天钜铁府就要开始制造火炮。

    “不是此前那种步卒炮。”熊荆修正:“是海舟炮。发射八点一七公斤炮弹的海舟炮。”

    “啊。”工尹刀目瞪口呆。不过想想也无差错,海舟炮是装在海舟上的,步卒炮是拉在陆地上的。海舟炮可以造大、造重,只要海舟甲板经受的起;步卒炮如果造的太重,服马就会拉不动——必须考虑到野战状态下的道路问题,按照试验,六匹最强壮的戎马也拖不动野地里的十二磅炮。

    “有何难处?”熊荆见工尹刀惊讶,以为他有什么问题。

    “并无难处。”工尹刀道。熊荆说的其实是十八磅炮,十八磅炮与十二磅炮在口径上有只有不到两厘米差别,长度则要长二十多厘米。“然则海舟炮之炮架……”

    工尹刀提起了炮架。公输坚接口道:“炮架由舟场制造,然则,”公输坚见过火炮发射的威力,也知道火药的宝贵。“大王急造炮舰,所需火药足否?”

    “足。今后火药不缺。”熊荆点头。去年粟特人运来一千四百多公斤硫磺,从塞琉古返回的海舟也运了五百多公斤,现在正在伍布莱港等候季风的船队装有两千三百多公斤。这还是塞琉古商人运输不及,如果明年再去,运回的硫磺估计要翻倍。

    “啊。”公输坚也啊了一声,“此天佑大楚也。”

    见识了火药的威力后,一干臣子们都忧心硫磺不足,对粟特商人总是报有些好感。实际上硫磺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珍贵,伍布莱港的商人报价每塔兰特硫磺三十德拉克马已经是高得离谱的价格,从原产地装硫磺,一塔兰特不需一个奥波(1/6德拉克马)。

    并且,正如熊荆不知道如何化学提纯硝土、不知道如何从硫铁矿里烧炼硫磺一样,一般人也不知道火药实际可以不加任何硫磺。只含硝酸钾和木炭的火药被称为无硫火药,无硫火药的暴热不低于标准火药,甚至还要更高一些。

    不过在火药工艺完善之前、在找到除化学提纯硝土之外的那个关键之前,造府的工匠并不能发现这一点。熊荆也未曾深入研究过火药,他一向对帆船感兴趣。

    在造府待到中午,详细核定十八磅炮的技术参数,安排粗略的造炮计划后,回到正寝熊荆就得到亚里士多德四世求见的禀报。他不喜欢这个希腊人,自从得知塞琉古也有硫磺后,诸敖也开始不喜欢这个希腊人。熊荆犹豫了一会,想到他终究是个使臣,让人召其入寝。

    “陛下的仁慈让我感激。”亚里士多德四世一进来就对熊荆鞠躬,以表达自己的感谢。

    “足下此来所为何事?”熊荆不动声色,面无表情。

    “只为返程一事。”亚里士多德四世再度鞠躬。“我恳请陛下能命令楚尼商船将本次货物运至湶州港,因为我们准备的车辆和马匹全在代地郡。”

    “运货?”熊荆本以为他此次谒见是为了惩戒之事,没想到是运货。

    “是的,陛下。如果不能在冬季之前返回锡尔河,那么商队将在草原上饿死。”亚里士多德四世转述鸩拔迦的话,上次的钜铁就是运到湶州港再逐次驮运回河中的。

    “赵国大饥,楚国、魏国、齐国所有舟楫都在运粮。”熊荆提起了当下的难处。连大翼战舟、卒翼战舟也都出动了,走的正是鸿沟—黄河航线,根本不畏秦国。

    “我非常清楚这一点,只是希望陛下能仁慈的将货物送到湶州。”亚里士多德四世继续请求,他见熊荆的目光看了过来,哪怕脸上烧得发烫,也还是道:“我对私自违反协议,将交易内容告诉塞琉古使臣感到羞愧。”

    “足下不必致歉,此事已有惩罚。”亚里士多德四世这种方式的道歉并没有让熊荆高兴,他在乎的不是这个。“不佞在意的是:巴克特里亚王国不可迫使索格底亚那商人出售汗血马给秦国。若有违反,楚国必有报复。”

    “当然,我国必然会遵守这个承诺。”亚里士多德四世努力的微笑。楚国的惩罚留有余地,并没有取消巴克特里亚的贸易资格,只是将马匹交易所得的一半武器盔甲罚没。

    “希望足下勿忘今日之言。”熊荆缓缓点头,然后示意宾者送客。

    为了向赵国运输粟米,从正月开始,各船坞就陆续开工,一些完工的比较早的海舟已经下水。这些海舟现在已经装满了粟米,正在朱方等待北上的季风。

    海舟运粮只是整个输运计划的一部分,鸿沟上大翼战舟、卒翼战舟,还有各种舟楫全在运粮,可惜再多舟楫也不如海舟运得多。输运司估计,除非三国全部动员,九月之前最多输运一千万石粟至赵国。可动员也很不划算,绝大部分粮食都将消耗在路上而不是运到赵国。

    运力如此吃紧,调拨一艘饕餮号运输兵甲就要少运送三万石粟,少运三万石粟最少会有几千人饿死。好在饕餮号底舱的压舱生铁可以用兵甲置换出来,这样既能运粮,又能运兵甲。

    具体的计划就是如此,然而因为熊荆没有当面承诺可还是不可,亚里士多德四世忧心了大约十多天才得到确切的答复,即所有兵甲将在本月末输运至赵国的中邑港。

    中邑在湶州的南面两百多里,虽然不是当初所要求的湶州,但也已经很便利了。商队最迟可以在五月末出塞,十月底以前抵达锡尔河以北。得到这个答复的亚里士多德四世低呼了一声‘诸神保佑’,可当他心里想感激熊荆时,又怎么也感激不起来。

    如果是去年,他一定会为自己心生感激而觉得耻辱,那时候的他还觉得楚国是一个蛮族国家。半年多来的观察,他不得不承认除了器物与希腊各有所长外,楚尼也是一个文明。在亚里士多德四世的字典中,文明这个词并不能随便给予,比如萨咯人就绝不是一个文明,索格底亚那人也不能称之为一个文明,波斯、印度,以及埃及才可以称之为文明。

    楚尼是一个文明,这是亚里士多德四世在《东游记》草稿中所下的结论。并且在东亚这些文明体当中,楚尼是一个例外。楚尼保存了最古老的贵族,施行的是一种《荷马史诗》中英雄时代的君主制,即:被神化了的国王极其附属的王公贵族统治着属于他们的王国,这些王室贵族把对国王的效忠当作爱国。

    亚历山大大帝的下属就是这样一批英雄随从。只是,那是马其顿王国最后一批英雄。在他们所生活的时代,古老的缔结联合方式、门第观念还未销声匿迹。自由人能够携带武器进行聚会,他们可以反对贵族,使贵族尊重他们的权力,同时,贵族也可以反对国王——

    虽然不像马其顿那样,国王不能制定其继承人,国王死后由军队选出新国王(通常是长子,如果国王还是个孩子,军队有权指派一个摄政或者国王监护人)。但楚尼国王的权力很大程度受到贵族们的制衡,他必须遵照贵族们的意见行事。而贵族又不能触犯公民的权力,以及伤害他们热爱国王的感情。

    楚尼是文明的,并且最大程度的保障了公民的自由;在同一个世界,斯巴达秦则是野蛮的,那里的人从一出生就生活在监狱中,他们不能自由的迁徙,不能自由选择职业,不能拥有武器,更不能参与与自己有关的政治事务。

    亚里士多德四世此时才明白为何西方各国只能动员几万、十几万大军,而斯巴达秦却可以动员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大军的原因。在斯巴达秦,国家官吏控制着每一个人,从他的出生到死亡都在控制之内,征召不需要军饷,死了不需要抚恤,最重要的没有指责和反对。

    最后一点是难以想象的。即便是亚历山大大帝那样伟大的领袖,也多次受到士兵的抱怨和反对,以至于最后不得不放弃了征服印度。可在秦尼,这一切都不存在。那里的人像囚徒一样从监狱开赴战场,然后从战场返回监狱——带着他们的战利品,敌人的头颅……

    从收到楚尼王宫的答复开始,亚里士多德四世就在完善《东游记》的最后章节,他不由自主的将马其顿与楚国进行各方面的比较,结果他不得不在章节的最后郑重提起熊荆三年前的豪言:征服世界的同时,还要征服希腊和马其顿。

    不过即便是对楚国赞赏有加,对秦国多有指责,在亚里士多德四世返程装船的行礼中,仍有两套希腊文翻译的《商君书》和《韩非子》。巴克特里亚需要这种高超的统治术,他们将被用于索格底亚那人身上,以对付可能来袭的塞琉古或者帕提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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