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宪卒营带到妫景骑一师幕府,逯杲毫不沮丧,倒是陆蟜哭丧着脸,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投降。将两人送达后,宪卒行礼即离开,幕府内只剩下妫景、逯杲、陆蟜三人。

    “不是神医侍从么,何以成秦人侯谍?”妫景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逯杲,他也听说了逯杲一时不察、纵秦王西去之事。

    “士可杀,不可辱!”逯杲大叫,他的剑已经被解下了,人被项超还有另一个骑士按住,妫景就在他身前的一副草席上坐着。

    “此乃误会。”妫景示意左右将佩剑还给逯杲。“请足下至此,乃是要事相求。”

    逯杲没空跟妫景说话,他挣脱项超,接过自己的剑才道:“何事?若有赏赐尚且可谈。”

    逯杲索要赏赐不过是先稳住妫景,陆蟜不在,以一敌五他毫无把握。他这样的表示让项超嗤之以鼻,“我等只为大王,无有赏赐。”

    “为大王?”逯杲仍然生疑,但不像之前那样震惊到颤抖。

    “足下从秦国返楚,当知芈女公子之事。”妫景感觉到逯杲的怀疑,可还是选择相告。

    “你等、你等……”逯杲的防备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你等要迎芈女公子入楚?”

    “自然如此!”项超带着些骄傲。“人皆云秦国乃虎狼之国,可我等……”

    项超之言被妫景打断,妫景道:“素问足下多智,又从秦国返国,故而请足下相谋,如何方能入秦,如何迎芈女公子入楚?”

    “大王……”逯杲见妫景等人神色不像作伪,以为这是大王嘱意,但很快又觉得不对。如果是大王嘱意,又何必以这种方式与自己想见,一定是这些人私自打算入秦迎芈玹回楚国,这才相求于自己。

    逯杲只是一瞬,便想清楚了这种关系,他心下大定,全身肌肉不再紧张,这时后脑勺开始剧痛,而且越来越痛。“谁击的我?”他怒道。

    “是我。”成夔站了出来。“子明兄,请恕罪。”

    成氏、逯氏本是联姻,正因如此,成夔与逯杲少时曾见过,还知道逯杲的字。他这么坦诚的站出来逯杲反倒不好当面发怒,这件事只能先记着,日后再算账。

    “请子明兄……”妫景起身向逯杲揖礼,项超却不行礼,瞪着逯杲责怪道:“你也是大王之臣,大王不能入秦亲迎芈女公子返楚,我等岂能不为大王分忧?”

    “入秦之事,我也曾想。”逯杲实话实说。“只是……”

    “既曾想过,那就与我等一道入秦。”项超逼近一步,逯杲不自觉后退一步。

    “然则……”逯杲却转口道:“此事甚难。且我……”

    “且你如何?你若是勿胆,我等……”项超再进逼一步,成夔把他拦住,“请听子明兄说完。”

    “我入秦乃有要事。”逯杲道。“必要先回郢都大司马府复命,才可与君等计议入秦之事,若是晚了……”

    “晚了如何?”妫景记得逯杲是怎么入秦的,对他的话并不怀疑。

    “晚了就……”逯杲正要说晚了大司马府接不到人,必会全城搜寻。他这话还未出口,便听见‘轰隆……’几声,外面院落的围墙突然间倒塌,成列成列的剑盾甲士涌入院子,一个卒长模样的人大喊道:“拿下!”

    *

    “确是如此?”郢都知己司,屈开看着眼前的逯杲如此问道。

    “确实如此。”逯杲连连点头。“妫将军见我返楚,故而请我到茅舍一聚,未想……”

    都是年轻人,逯杲即便不愿意协助妫景几个入秦,也不能将彼此之事报于知彼司。这是告奸,即便是庶民,告奸也没有好下场。他身为誉士,真要照实说了,那可要名誉扫地。

    “禀上官,知彼司来人要……”被知己司‘拿获’后,逯杲被迅速带到郢都,妫景等人也回到了郢都。他们已经被问过话了,唯有逯杲一直被知己司盘问不休。

    “若是无事,敝人…告退。”知彼司还在等待武关道的报告,逯杲因此立即告退。屈开没有拦他,只待他出了堂,才召来一人:“其为誉士。有事速速禀告。”

    身负重要使命的誉士返楚便消失不见,找到后又与一干骑将混在一起,这就让人很生疑了。虽然以这些人的身份不可能谋叛通秦,可屈开总觉得此事极为蹊跷。即便对方的身份是誉士,他也要派人紧紧的盯着。不过这种事究竟很不光彩,所以他特地点名了逯杲的身份。

    几天过去,逯杲后脑勺还是肿的,睡觉不能仰卧,只能侧睡。睡着睡着如果翻个身,那就会大叫着痛醒,每每这时候他就要骂成夔歹毒,射哪里不好,偏偏射后脑勺。

    骂归骂,成夔等人事情他一点也没有含糊。关中四塞之地,入秦只能从焉氏塞方向,其他任何一面都不可能。这条路他亲自探查过,不过作战司是否完成了从焉氏塞击秦的计划,如果完成,完成的计划又是如何?这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入秦计划不知,对秦国国内也是两眼一抹黑。出塞击秦计划包含两个部分:一是出塞赶赴焉氏塞的部分,再是入焉氏塞后,攻入咸阳的部分。前者逯杲知道路径,勉强可行,后者必须得到知彼司潜伏于秦国侯谍的支持策应,这就不是逯杲能玩得来的了。

    “必要从焉氏塞入秦?!”骑兵第二师军帐,逯杲介绍完整个计划,一干人目瞪口呆。

    “那从何处入侵?”逯杲含笑。“从武关入秦?从函谷关入秦?从散关入秦?”

    逯杲一个一个问,诸人看着他全然发呆。对楚国关塞大家也许了解,对秦国的关塞那就只闻其名,不知其详了。

    “然!”项超猛然点头,“那我等便从焉氏塞入秦。请子明兄与我等一起……”

    “我不能去。”逯杲的回答又一次让人错愕。“我乃医尹之药童,回楚国是取药的。”

    “子明仍要返秦?”妫景也在错愕之列。

    “然也。”逯杲点头。“故我不能与君等出塞。而出塞……必要先寻一艘海舟。”

    “寻海舟为何?”连妫景也不解。诸人都是骑士,有马就可以了。

    “今日何日?”逯杲只一笑,如此问道。

    “今日……”妫景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已是九月。”

    “芈女公子七月起告庙,七月、八月,九月,”逯杲述说着现实。“若本月过后她仍未见孕,十月便要与秦王合卺合床,成为秦王之妻妾……”

    时间已经很紧,虽然不可能一入十月就合卺,但时间最多不过四十多天。郢都到雁门郡有三、四千里,雁门郡出塞经焉氏塞到咸阳又有三、四千里。即便一天行百里,也要七、八十天。

    明白这个道理的妫景问道:“必要乘海舟入赵?”

    “必要如此。”看过临淄战役后勤准备工作的逯杲不但点头,还加了一句:“海舟御风而行,如今东海已刮北风,故而不但要有海舟,还需是飞剪海舟。”

    海舟已经很难找了,还要找海舟中数量不及十分之一的飞剪海舟,这几乎可以宣告计划失败。

    “君等切莫忘了,塞外冬日苦寒,彼时大雪覆野,牛马无以为食,若不能在十月前后入秦,必要等到明年夏秋再行。”逯杲又一次提醒,他随后拿出一份楚纸写就的简要计划。“如何出塞至焉氏塞、如何从焉氏塞入秦,如何从咸阳退出秦国,皆在其中。”

    “再则,此事如无知彼司相助,甚难行也。”逯杲再道。“不然即便入秦至咸阳,也寻不到芈女公子。如果寻不到芈女公子,又如何迎其入楚?故而我以为此事当求告于知彼司。”

    “求告知彼司?”诸人对视之后一阵激烈的摇头。

    知彼司是什么机构在座之人全都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会鄙夷知彼司这种机构。可就像每个人虽然恶心茅坑每天又都要去茅坑一样,这个机构必须存在。平时诸人对知彼司是故意忽视的,现在要亲自去知彼司求告,这不是要大家去茅坑里捞大粪吗?

    “若无知彼司之助,此事必不成。”逯杲知道诸人的心理。君子不窥他人之信,何况是深入他国不择手段刺探各种情报的侯谍。

    “知彼司会助我等?”忍着捞大粪的恶心,妫景如此问道。

    “知彼司也是大王之臣,也要大王分忧。若不助我等,大可用不忠君相胁。”逯杲说出的办法也很恶心,只是既然都已经捞大粪了,这件小恶心可以忍。

    “再则是赵国。”逯杲继续告诫提醒。“入赵之后此事当求于武安伯李牧,他麾下有楼烦、林胡之士,彼等熟悉河南之地,可助君等至焉氏塞外。然,”说到这里逯杲环视诸人一眼,“武安伯之外,赵人不可尽信之。据闻上次合纵便是赵人暗通文信侯,致使事败。”

    知彼司是个大茅坑,作战司也差不了多少。阴谋论、性恶论在谋士当中很有市场,其内各式各样、阴暗无比的推断和猜测数不胜数。逯杲在作战司呆过,听说了不少东西,赵人通秦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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