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被带回了急诊,刚开始还不配合,但是好在白楠和王鸽一直陪在身边,宋平安也十分负责,好歹是哄着骗着做完了一系列的检查,老人精神状态一会儿正常一会儿疯癫,还把给他抽血的小护士当成了邻居家的孩子。然而检查结果显示这个老爷子的身体十分健康,高血压心脏病什么都没有,老年病的特征在他的身上一点儿都没有表现。

    这个智力测试,宋平安觉得是用不着做了。现在门诊已经下班,住院部的精神科在夜晚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治疗需求的,手术就更不用提了,只留了实习值班医生在那里看着,如果有病人突发症状只需要打个安定就是了。

    但毕竟是专业科室,会诊还是要看的,实习医生在宋平安这种老油条面前一口一个老师,显得毕恭毕敬,但是专业知识还算扎实,他跟宋平安的表现一样,这个老人是阿茨海默症一期表现。

    看着这个着装打扮,平时肯定是有家里人精心照顾的。而且家属大概已经知道自己家里的老人患病,去进行了检查和诊断。一般来说精神科的大夫在发现有老年人患有阿茨海默症的时候,只要患者家属要求患者在家里治疗,大夫们肯定会不厌其烦的详细告诉家属必须要注意的一些事项。

    例如不能把他独自放在家里啊,门窗要关好啊,一些危险物品或者药物要收好啊,闲着没事儿陪伴着出去遛遛弯,散散步,看看电视,给他找点东西打发时间,小品里面演的给老人家准备报纸撕着玩,其实在现实之中还是很常见的。

    很多家属为了消磨患者的精力,会想出很多奇奇怪怪令人意想不到的方法来。

    再就是,医院会极力建议患者家属,在患者的身上留下相关的信息,防止患者走丢了之后找不到家里人。一般这种信息可以是个卡片,拴在手上,挂在脖子上,或者是揣在患者的口袋里,比较容易让人发现,出了什么事情直接打电话联系就行了。这种方法每年可以拯救很多因为精神疾病而走失的人。

    可是这个老爷子身上什么都没有,王鸽在给他办理手续的时候,还是用了绿色通道,在病历卡上写的也只是一个无名氏,年龄写了一个大概,药物过敏史全部都是未知。

    “现在怎么办?”王鸽看了一眼白楠,“咱们这戏不能一直演下去啊。”

    白楠也叹了口气,“我也还有别的事儿呢。”她此时正隔着玻璃窗户,看着房间里的那个老爷子。老爷子呆呆的坐在床上,不说话,也不走动,十分安静,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事情。

    为了不打扰其他病人休息,宋平安在安排病房的时候,特意找了一个没有人使用的急诊观察病房,专门给这个老爷子单独使用。

    “警察同志,你们那边调查的怎么样了?”宋平安也有点儿着急了,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啊,必须要找到家属才行,否则人就给送福利院去了。到了那个地方,老人又有这种精神疾病,恐怕对老人家不怎么好的。

    “刚才联系了一下,最近报案的失踪人口里面没有符合特征描述的人。我看着老爷子身上干净,不像是走丢了几天的。有可能是昨天下午或者是夜里刚刚走丢,家里人还在找,没来得及报案,甚至是家里的人根本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警察也是连连摇头,没想到今天晚上居然遇到了这么个麻烦事儿,情况要比他想的复杂很多。

    宋平安无奈,直接推门进去,王鸽和白楠也跟在身后。“大爷,感觉怎么样啊,脑子有没有清醒点儿?”

    “混蛋东西,叫谁大爷呢!我是你老子!”老人有点儿生气,但是看到了宋平安身后的“女儿”和“女婿”,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不是说好了回家?我们来医院干什么!你爸爸天天跑步健身,哪一年体检不是达标的?还拉我来做检查。你妈都快在家里等急了,饺子都煮好了,刚才还给我打的电话呢!你们快给她打个电话,说我们马上回家,不然她要着急了!”

    宋平安一听这话,就知道这老人又是处于糊涂的状态了,只能苦笑一声,这顿骂算是白挨了。

    王鸽的脑子倒是转了一下,马上掏出手机,“爸,这电话你来打吧!”他把自己的手机解锁,打开了拨号的界面,递给了老人家。

    警察算是学到了,这医院里的人办起事儿来还一套一套的,光是个救护车司机就这么聪明。这明显是在跟病人套家里人的电话号码呢。

    这病人倒也是不含糊,接过电话就在上面按起了号码,十分流畅,电话拨通之后听了里面的声音,过了几秒却又放了下来,“女婿,你这手机怎么回事,电话打不通啊。”

    王鸽拿回了手机,通话记录的最后一通拨出电话是一个本地的手机号码,他试着打了过去,提示空号,他冲着众人摇了摇头,随后说道,“这号码是空号,不过……可以试着查一下,看看之前是什么人在用,也许能够找到其他的联系人也说不定呢?”

    “我去给老爷子买点儿吃的吧,这大半夜的,肚子肯定饿的不行。”白楠点头,转身离开。

    警察将信将疑的接过了这个手机号码,通讯部门在这种时候肯定下班了,不过通过警方联系,说不定能找到值班人员,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查到这个号码之前的用户,没准还真能找到老人家的家里人。他把电话号码记录了下来,用微信发给了自己的同事,然后说明了情况。

    “我那边还有别的病人,你要是没事儿的话,多陪老爷子说说话,没准能套出什么东西来。”宋平安对着王鸽说道,然后又转过身跟警察握了手,“同志,辛苦了。”

    “应该的,忙你的吧,我和这位司机师傅在这盯着。”警察也还挺负责的,一直等待着同事的回信。

    两个人就在这里有一句没一句的陪着老人聊天,老人的精神状态一直很不稳定,说出来的事情也没什么用,但是多次提及到了自己的老板,也在询问自己的女儿去哪里了,王鸽只能尽可能的附和跟糊弄,就这么过去了半个多小时,警察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同事那边儿给回信了!

    电话十分简短,只打了三分多钟,王鸽却已经迫不及待。

    “怎么样,找到家人了吗?”

    “找到了。还多亏了你。那个电话号码之前的确是有人在用,之前登记的身份证已经被注销了……所以电话号码也由家里人一起消掉了。户籍系统查了半天,大概是一年之前,用户是个老太太。”警察点了点头回答道。

    “注销了?”王鸽一愣。

    在中国,需要注销身份证的情况也就那么几种。第一,去当兵,去保密部门。第二,移民。第三,公民死亡。

    第一种情况明显不可能,考虑到之前电话号码的户主是个老太太,情况很有可能是……第三种。

    王鸽意识到,这个老爷子说的话可能是真的。这个电话号码真的属于他的老伴。而他完全忘记自己的老伴已经去世了,由于阿茨海默症的缘故,他根本无法记清自己身边的人,甚至把年龄相仿的医护人员当成了自己的家里人。

    但是这个老爷子,却能够十分清楚的记住自己老伴的电话号码!

    王鸽咽了口唾沫,心里一阵酸楚,又接着问道,“家里人呢,还能找得到吗?”

    “找得到。半夜电话没打通,别的派出所的兄弟按照户籍登记的地址直接上门,敲门的时候发现那家人的门开着。户主是个大夫,一直照顾着这个老爷子,说是这个老爷子还有梦游的情况,以前就差点儿走丢过,睡着了谁都叫不醒,估计是梦游的时候,半梦半醒之间穿好了衣服独自出门,又睡在了大街上。现在那人正往医院里赶呢,说是十几分钟就能到。”警察也是满脸的轻松,等到事情交接完成,自己做个笔录,就能回所里的。

    王鸽自然也是放心下来。当然他并不只是为自己摆脱这个麻烦的事情高兴,反而是为了这个老爷子终于找到了家里人而高兴。

    人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能记得清楚自己老伴的电话号码,这证明他绝对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一直深爱着自己的一生伴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老爷子不吵不闹,温文尔雅,也算是一个心态很好的病人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背心短裤和凉鞋就来到了急诊大厅的分诊台,仔细一问,护士喊出了宋平安,在宋平安的带领下,他来到了这间病房之中。这个男人跟宋平安年龄相仿,身材也差不多,在跟宋平安的攀谈之中了解到,他是个骨科大夫,平时外科手术比较多,工作也忙,老人则是自己的妻子和保姆在照顾。

    “我母亲……大概一年前生病去世了。我妹妹和妹夫移居国外,我过年才会回来。平时工作忙,今晚加班回家,没锁好门,平时都是用钥匙从里面锁了门,然后把钥匙藏起来的。父亲从大半年前就有失忆的情况,也有可能是受了刺激,几个月下来越来越严重。我也是干这行的,带着他来医院看了,知道没得治……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孝啊!今天多亏了你们,不然……”铁骨铮铮的汉子,看着病房里自己的父亲,居然有些哽咽。

    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变成了这个样子,当儿子的心里哪能不难受。他紧紧握住宋平安的手,这个给力的同行还是让他感恩戴德,然后又看相了那个警察。“警察同志,你们是那个派出所的?我明天就送个锦旗过去!”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这位司机师傅吧。要不他有办法,我们还找不到你呢!”警察倒是觉得这个当儿子的实在粗心大意了一些,半夜里老人跑出去了,他自己还在家里呼呼的睡大觉呢!

    中年男人一听这话,赶紧又过去握住了王鸽的手,“小师傅,太感谢了!”

    王鸽不以为意,笑了笑,“能帮上忙是最好的。不过……您母亲生前,和老爷子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中年男人收回了手,感慨的点点头,似乎是在回忆着之前的生活。“我和我妹妹年轻那会儿,还没找对象。父亲母亲感情好的,天天在我们面前撒狗粮。你怎么知道的?”

    “老爷子都变成这样了,还嚷嚷着给您母亲打电话,号码一点儿都没忘。这不,通过这个号码,才找到你们家在哪呢!”王鸽也是觉得派出所和通讯部门不容易,这大半夜的,办事效率不可谓不快,半个小时就找到人了!也好在距离都比较近,人来的还是挺快的。

    中年男人听罢,心中又是一阵伤心,两行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我推荐,老爷子今晚还是住在这里观察一下。我们只是进行了粗略的检查,病情加重的话,针对的方法也还不太一样。精神科的东西我只是略知一二,还是要等到明天门诊上班,精神科的人来了,让他们好好看看。都是同行,我们医院的精神科,在全国都是出名的,这个你放心。治疗还是要回家治疗,除非是三期,否则住在医院里也没用。不过老爷子的情绪,还是要你稳定一下,今天晚上……”宋平安还没说完,便被那中年男人打断。

    “我知道,今晚我留下,明天检查,都听你们的。”中年男人擦干了眼泪,红着眼圈打开了房门。

    “爸,你没事儿吧?”

    “混小子,你刚才去哪了,赶紧回家,在医院干什么!”老爷子恢复了一点儿神智,最起码自己亲儿子在这里,不会把门口的宋平安错认成自己儿子了。

    “丫头呢?女婿啊,她去哪了?”老爷子看向了王鸽,认定了这是自己的女婿。

    精神状态还是没恢复啊!

    刚巧白楠拎着一个塑料袋走进病房,脸上还有汗珠,明显是跑了几步。塑料袋里是个饭盒,凝结了一些水珠。

    “爸,趁热吃吧,饺子。”白楠出去转了一大圈,好在医院附近凌晨时分有几家夜宵店开着,也有煎饺再卖。“没有韭菜猪肉的了……凑合吃吧。”白楠把饺子放在了床头柜上,打开饭盒,筷子摆好,还十分贴心的带来了辣椒油和醋。

    那中年男人知道自己父亲最爱吃母亲包的韭菜猪肉饺子,顿时明白了这是这么回事儿。父亲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定是向医生和护士提过饺子的事儿了!

    “谢谢,太谢谢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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