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文灵的话,是在引导顾浔往联姻这一方面想,而在顾浔眼里,就算文灵嫁往晋国,也不会是嫁给他。

    所以,对方有婚事反倒是好的。

    但是在文灵的耳朵里,就是对方并没有那么热切的想要联姻的方式结盟。

    又或者说,对方想要结盟,却不一定是要联姻。

    思及至此,文灵心头升起了一抹无名火,一时没能忍住,质问道,“既然如此,二皇子的人又何必要故意说那般话与端宜郡主听?”

    顾浔抬眸,眼神却是疑惑,“什么话?”

    端宜郡主顾浔自然是知道的。

    接风宴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这个端宜郡主也许就是准备前往晋国和亲的郡主,否则齐帝不会如此隆重的介绍对方。谁知道那一天之后,那位端宜郡主就跟沉了水一般,再无消息,说是已经指婚嫁人,他便觉得奇怪。

    在齐国的这三个月,顾浔过的很平静。

    战争就像是遥远在天边的事情。

    他都有些以为,现下是岁月静好,天下太平的时候。

    文灵往前一步,抬头仰望着顾浔,咬牙道,“接风宴你来的时候,皇叔向你们介绍了端宜郡主,又告知了你们我已经定亲的消息,你们就应当知道,若是端宜郡主与你对了眼,便是前往晋国和亲的人选。”

    顾浔没有反应过来,看着文灵的眼睛下意识道,“这自是知晓的,不过那端宜郡主不是也订了亲?”

    “若不是晋国的人,故意在端宜郡主面前,透露出齐国欲让她前往晋国和亲的消息,端宜郡主怎会做下那等有伤大雅的事情,从而失去晋国和亲的资格。”文灵面露狐疑,“难道你不知道?”

    一开始太后等并未在穆清清面前透露消息,便是因为怕她心生抵触。

    穆清清心性高,就算心悦欢喜,也绝计不会主动。

    而相对来说,晋国要明白。

    所以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想让顾浔明白,主动取悦穆清清,若是穆清清对其心生爱慕之心,太后再从旁允诺些许好处,那么嫁往晋国和亲的事情便会顺利。

    可是从穆清清口中得知的话,便是那晋国的人,根本看不上穆清清。

    那故意将消息透露给穆清清的人,分明是刻意而为之。

    原本这些事情,都是不知道的。

    穆清清在前天出嫁了,以郡主的身份嫁给一个侍卫,花轿上,穆清清只能认了,可是骨子里穆清清思来想去太后的话,才发现真正利用她的不是太后,而是那两个“无意间”将消息透露给她的晋人。

    若非他们一句“鱼目混珠”,她又怎会觉得屈辱,怎会觉得晋国根本看不上自己的身份?

    所以她才会做出那等事情?

    一开始穆清清想的浅薄了,可是临到出嫁,她思来想去不甘心,才意识到,也许,这一开始原本就不是她一个弱小的女子能琢磨透的,穆清清把消息递给太后的时候,文灵和文颖都在凤仪宫听近日的战事,穆清清的这个消息不大不小,说到底事情已经发生了,是无力改变的,但是目的为何?所有人都忍不住去深思。

    也许晋国的目的,就在于长安。

    今日文灵来找顾浔,也是因为穆清清的事情。

    她在想,顾浔是不是一开始就奔着求娶她为目的,让齐国和晋国和亲联盟,才会让人做出这样的事情。

    若是如此,那倒也算是谋略,可是今日顾浔的话却说的大方,所以知道这其中的心计后,文灵只想说,如果事情是顾浔派人的做的,他说了这番话,未免也太虚伪了。

    但是现在的顾浔听到这番话后,眼底震惊毫不掩饰,额头甚至青筋紧绷,双手握拳,咬牙道,“我……”

    目光对上文灵。

    皇兄深谋远虑,心计盘算都不是他比得上的,这样的事情若不是他指使的,那必然是皇兄的吩咐。

    可他若是说自己不知道这件事,岂不是承认了自己的无能,又可能会让对方误会自己的人品。

    “这件事……”

    嘴里兜着一句必是下面的人乱嚼舌根,他会派人查清楚,还没有说。

    文灵就道,“你不知情。”

    顾浔微微一怔。

    却发现文灵看着他的目光分外笃定,重复确认,“你不知情。”

    “你……为何如此确认。”顾浔握紧了拳,紧张的看着文灵,“这件事,也可能是晋国的计策不是吗?”

    文灵顿了顿,粉唇轻抿,好一会儿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对。

    顾浔不是有这般心思的人。

    上一次顾浔与她见面,连对她的刻意讨好都如此明显,不带任何心计,被她说了两句就面红耳赤的走了,这一次过来更是有问必答,直觉告诉她,顾浔这样的人,不是有这般深沉心思的人。

    相反。

    顾凛却是。

    她和顾凛对弈过,虽然她曾经和顾凛下了和棋之局……

    但是她可以明显感觉到,顾凛是故意的。

    那天在棋社的那一次对弈,顾凛是知晓的她的棋路招式,顺着她的棋路招式往下,从而下的和棋。

    而他如此用心良苦,仅仅,只是为了让她认出他。

    顾凛,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顾浔,却是一个一切都表露在脸上的人。

    “公主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给公主一个交代……”

    “你的人都已经走了,就算查,又能查出什么?”文灵直言道。

    薄唇紧绷成了一条直线,看着文灵,“公主何意?”

    文灵垂了垂眸子,轻声道,“还要喝酒吗?”

    顾浔喉头一紧,好一会儿哑着声音道,“不适合。”

    “可是,我想请你喝酒呢?”文灵笑了笑,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顾浔只感觉自己心头噗通的重重跳了一下。

    “为何……”

    “我觉得……你心里有故事……”文灵目光微垂,看着顾浔的胸口,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他身体里的心脏,“我想知道,你的故事。”

    说这话的时候,文灵是无比紧张的,但是作为文灵她当然不能怯场啊。

    不仅不能怯场。

    她还必须得装作,自己特别的厉害的样子。

    而顾浔亦是感觉在自己的心跳的极快。

    他像是一生都跟在大船后面的小帆船,大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可是大船要去的地方是海。

    但是他只是小帆船,出了海,应该往哪儿去,他一无所知。

    他一辈子被笼罩在大船的阴影下,好像没有自我。

    文灵的话仿佛在告诉他。

    小船有自己的故事,也应该找到自己的方向。

    良久,顾浔开口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文灵再度抬头,二人相视,默契的一笑,颇有些彼此明白的感觉。

    顾浔的故事对人说不出口。

    而文灵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

    去白玉楼的路上,弈棋和弈雨低声提点了几句,都被文灵给制止了,还让她们去酒坊叫酒,顾浔甚至点了几个酒名。

    用了三个月,文灵说服了宇文昊和太后。

    作为亲人的私心,他们纵使不愿意,可是文灵搬出了家国的角度,他们不能不愿意。

    到了白玉楼,依旧是上次的那样一个包间。

    依旧是满桌的酒壶。

    顾浔主动给自己倒酒,将果酒递给文灵,“公主喝不得酒,少喝一些。”

    文灵端端正正的乖坐着,却说着爽朗的话,“既是陪你喝酒,那自是要尽兴,婢女和侍卫都在外头,出不了什么事儿!”

    顾浔笑了笑。

    一时间,二人倒是真的没往哪个方面想。

    顾浔喝了酒,身上热了两分,心里的一些阴暗的地方,也涌了出来。

    “公主应当知道,顾浔有一个极为厉害,极为优秀的皇兄……”顾浔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却是复杂。

    故事要从很久之前讲起。

    从小顾浔就知道顾凛很厉害。

    他的皇兄那么的厉害,他怎么能不崇拜不敬佩?他做梦都想成为,像皇兄一样,深谋远虑攻于算计能将眼光放至十年二十年之后。

    可是逐渐的,他不得不承认。

    有些事情是需要天分的。

    他根骨好,是练武的好料子,但是对于心计他却永远做不到像皇兄一样,他没办法将所有事情算的巨细无遗毫无错漏,他每一次总是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就能作一个完美的局。但也是因为这个差一点儿,他永远都在皇兄的笼罩下。

    他顾浔多么好的运气有这样一个优秀的皇兄。

    但是作为顾凛并不算特别优秀的弟弟,他却实在太过于普通。

    他记得父王说过一句话。

    “武功好又如何?当皇帝不需要前往边地亲自带兵,当皇帝需要的是运筹帷幄,谋略天下。”

    武功好又如何?

    不管他怎么做,父王都觉得,若是皇兄在一定能比他做的更好。

    他崇拜着皇兄,又一边讨厌着皇兄的优秀,但是他不敢告诉任何人。

    一直到,皇兄消失了。

    在晋国上下都未皇兄的生死不明而担心不已的时候,他竟然觉得有些庆幸。

    皇兄不在了,没有人能再拿他和皇兄对比了,如今晋国只能靠他,他一定能够治理晋国。

    于是,他将晋国放在了自己肩头,整日都担忧着战事。

    可无论他怎么谋划,晋国还是节节败退,物资被夺,兵将被困。

    他想全父皇停止对姜国的战争,可是父皇却一意孤行。

    于是他踏过千山万水,来到齐国为晋国寻找一线生机。

    他以为,这是自己的成功。

    听到皇兄的消息,他觉得皇兄是不愿意负担晋国,是个懦夫!

    可是当他拿出皇兄的玉佩呈递给姜王,想以此谈和的时候,姜王却叹了一气,拍了拍他的说了一句,“时候到了。”

    外面传的他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拿下了姜国。

    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全都是假的!

    皇兄在失踪前就做好了一切计划,姜国和晋国假意敌对,扮演柔弱,实则上是想借此躲开魏国的视线,扮演柔弱,累积实力,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进行合国,从而发动突兀的攻击。

    是的,一切都是假的。

    所有人都知道,这三年来的争锋相对,只是演一场无比真实的戏。

    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当真了。

    只有他一个人以为,自己能够拯救晋国。

    皇兄算计的毫无错漏,晋国不管是父皇还是大臣,都将皇兄看的极重。

    那天父皇笑呵呵的对他说,“你皇兄回来了,往后,你就不必再担心了,一切交给你皇兄,你皇兄一定能做到的。”

    说这些的时候,顾浔已经不知不觉喝了两坛酒,打了个酒嗝儿,醉醺醺的看着文灵。

    “你不懂这种感觉,他们都在高兴皇兄的回归,他们将皇兄当做了救世主。只有我!只有我把一切当真了!以为皇兄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就像是……嗝儿……像是……一个笑话一样……”

    一个笑话。

    一个从头到尾,把自己强行塞进英雄人设里,准备着成为晋国的英雄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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