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萧承越的伤口,屋外天色已近斑驳,林杳收拾起医药箱子,方一踏脚出门,便闻练兵场处远远地传来一阵号角令。

    她心下一凉,扔下药箱拔腿便出了门,可还是来晚了……

    练兵场上,只余不到十名兵士。

    一问得知,胡大义今日大胜而归,胜心满志,庆功宴一过,便立马下令趁夜伏击匈敌,打算杀他个措手不及,将已出师,眼下,只怕已追出十里开外……

    林杳望着练兵场上空的沉沉死气,恍惚间,似乎弥漫出血腥的味道,那晚梦境中的场景,历历在目。

    她登上城楼,坐了下来,在上面几乎可以看尽整个齐川城,城下灯火寥寥,寒风凛冽,削肩刺骨……死亡的气息,越来越重。

    翌日凌晨,光线未明,便见远远地一队人马从远处奔赴而来。

    人马前方,几十余人,是身穿褐甲的天虞兵士,高举的“天虞”军旗,迎风飒飒张扬,而人马后方,约莫数百人,赫然便是满身铁甲的彊塞军士。

    那些人铁甲罩面,胯下铁兵战马,手挥长矛,一矛斥下,天虞的兵士便瞬时成了斩下亡魂。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缓缓闭上眼,遂又睁开,百步开外,那群僵塞军士突地乘胜追击,将天虞的兵士团团围了下来。

    她眼睁睁地看着尘土之中,手持军旗的那人驻下脚步,面对着城楼,赫然一声咆哮,随即高举手中的军旗,扬声大喊,“关城门!齐川不能落入敌寇之手!”

    身后,步履蹒跚的兵士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奔至城下,十余人被围成一个圈,再也不跑了。

    兵戈,战马,故里,家人,如今近在咫尺,他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然而,人群之中,不知是谁突地爆发出一个声音,紧接着,一阵志气高昂的呐喊呼啸而来……

    “胡将军兵败,吾等誓死追随!”

    “胡将军兵败,吾等誓死追随!”

    “胡将军兵败,吾等誓死追随!”

    ……

    声音,随着敌寇长矛挥下,一声比一声低沉。

    直至最后,“天虞”的军旗倒了,那群人回首望着齐川的城门,渐渐身就尘土,城楼之外的团团黑气,也随之破风消弭……

    天光乍破,亦如那晚梦中所见,齐川城下,血染平池。一切都已应验。

    林杳站在城楼之上,颤抖地捂住嘴巴,拼命摇头,双目渐愈迷蒙,看着城下满覆鲜血,然而身为医者,她既知结局,却依旧无能为力……

    城中。萧承越一醒,听说胡大义连夜出兵,全军覆没的消息,气得一口鲜血立时喷了出来。

    “从一开始的胜果便是敌人的奸计,他一个沙场老将,难道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吗!此战若是从长计议,本有一分胜算,现如今被他这么一闹,是连半分都没了!胡大义,人呢!”

    萧承越气得发狂,然而一旁的各军将领却是哑口无言。

    无兵,无将,就连兵器被这场战争一削磨都损耗了大半,别说出兵迎战,就连自保都成问题。

    “胡将军,兵败之后,便下落不明。”孔凌风一脸担心地看着他,生怕他再出什么意外。

    “求援书几日前便已发往临安,再过几日,援兵便会到达齐川,但眼下,还得撑上几日,若是敌军趁机攻伐,怕是不妙。”

    说话的,正是一直跟随萧承越征战的先锋副将上官愈。

    闻言,各将军亦是认同,“现如今,我们的人马,加上齐川的守卫,上下不足一千人,若是敌军偷袭,只怕守不过一日便有亡城之灾,现下,还是应想一个万全之策,加以应对才是。”

    萧承越沉敛了眉头,食指与拇指之间来回戳动,“那各将军,可有应对之法?”

    随之而来的,便又是一阵沉默。

    “我有一计,愿献予王爷,以保齐川三日之安。”林杳从外匆匆而来,双目还泛着红,饶是刚刚那一幕过去,心中却依旧觉得疼楚。

    闻言,屋内之人俱是一愣。

    “军中之地,岂是你一个小女娃能掺和的地方,快快出去!”

    “是啊,姑娘,事关齐川城满城百姓的安危,不是闹着玩儿的。”

    “三日之安,信口开河,一个黄毛丫头,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能比吾辈老将还厉害?笑话!”

    众人一言一语出口讽刺,但林杳却神情笃定地望着上座的萧承越。

    她在赌,赌他相信她,她是恨他,但是她更知道杀死小五一家的是那些可恶的敌军,她要报仇,眼下,萧承越是一军将领,不管是考虑百姓还是想要报仇,都只能依靠他手。

    她也不能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死在她眼下,却不伸出手。不管是国恨还是家仇,今日,她要一起报。

    “本王,凭什么相信你!”

    “你只能相信我!”

    “若是说不出,或者计败呢?”

    “自挂城楼三日,以身诱敌。”

    萧承越突地双目泛出凛凛寒意,袖下双手已然紧紧握成拳状,自挂城楼,以身诱敌,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好,既然你如此笃定,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说说你的良计。”

    四周的将领已然懵了,一个小小女子,一看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何来的勇气,竟敢说出以身诱敌这样的话?

    林杳脸上一派平静,转身斜扫了一眼周边的将领,缓缓吐出几个字,“空城计,瓮中捉鳖!”

    前世,她本就是军医,常年耳濡目染,对于军中的一些战略计划自然了然于胸。

    随后,林杳便将事先策划好的计划一一详解,包括用兵部署,兵器规划,各将领主要负责的职责,入口兵士疏密,做了具体分化。

    她心中暗暗估摸着,此为人和。

    继而精确地推算出敌军可能会用到的各种用兵策略,包括时间,距离,人数,并以一反十,每一步都作出了相应回击的方法。

    如此,作为地利。

    再加上如今的望气之术,以眼观四方,何处旺气盛何处衰气浓,从而作出准确的判断,以应敌手。

    天时,相差无几。

    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今日这战,胜算颇高。

    众人看着她讲解得头头是道,恍惚间已然将她是个小女孩儿的事情抛诸脑后,仿佛,她便是那个号令军下,领兵驰骋的将军。

    萧承越站在不远处凝眸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勾出一抹笑,随之一瞬即逝,这个女人,定是别有图谋……

    翌日,果然不出林杳所料,敌军遣派一万兵马,半日不出便兵临城下。

    听从林杳事先的安排,城中的百姓均已退至后方城池,城门大打而开,城楼之上,一排将士放下了长剑兵戎,穿上了白衣,拿上了琴笛,自行演绎了一出声韵悠扬的高山流水……

    城下兵马一见,果真被这出奇的阵势给唬住了。

    那些人在城前犹豫半晌,也没看穿个究竟,这才开始举兵入城,而事先埋伏下的兵士,这时便自城楼之上洒下炒熟的黄豆。

    敌军的马奔赴多日,早已饥肠辘辘,闻着香味,愣时低头吃食,止步不前。

    届时,计已成功过半。不出半柱香的功夫,敌军便已无可奈何,纷纷下马。

    敌明我暗,而这时,一半的军士接到指令,立马自城头抛洒热油,带火的暗箭一时之间从上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漫天的火光……

    “杀……”

    敌军身着铁甲,一遇火,过半的人立马开始哆哆嗦嗦地褪下军装。

    此时,埋伏在各个出口的兵士见此情景,当即举剑而出,不过片刻,便结束了这场完胜的战役。

    敌军万人,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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