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极为沉闷,媚娘凝视着白欢久久,仿佛想从他身上看出更多的秘密,她忽然笑了笑,又说,“你为什么不通过正当的途径去争取白府势力,你难道很怕白云?”

    这是废话,白欢眼眸里疲倦并未消失,怨恨之色却已飘起。

    白欢喘息,久久才说,“这是我们的家事,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媚娘冷笑,“可我就是看不过去。”

    白欢不语,走到桌畔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又在喘息,谁也不知道他在愤怒?还是在疲倦?也许这两样都有。

    一个男人长期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压着,是不是也会发疯?

    家族的地位、所在的势力......,这些都是无形的压力,白欢凝视着灯光下的白小叶,他脸色变得更难看,因为白云的儿子居然也这么优秀,在白云眼中,他自己也许连跳墙小丑也不如。

    他嫉妒白云,嫉妒的发疯嫉妒的要命,可是面对白云却想不出法子将他放倒,他想了很多也很缜密,有的已实施甚至都已成功了,可是在白云眼中那些布置实在是个可爱、滑稽的玩笑。

    他一想到每次低三下四的在白云跟前委屈自己,他心里的怒火就不由的直冲脑子,恨不得将脑瓜盖顶破。

    杯子并未放下,他的手握得更紧,杯子忽然碎裂,碎片骤然刺进血肉,鲜血也跟着涌处。

    媚娘静静的欣赏着,脸颊上渐渐有了笑意。

    白欢忽然回过头,冷冷说,“你笑什么?”

    “我笑你。”

    白欢不语,他似已明白她笑的是什么,所以不愿去问。

    他不问,媚娘却说了出来,她说,“我笑你不是男人,是个孬种,没有的东西,连地痞、流氓、恶棍、无赖都不如,其实你活该是这样。”

    白欢不语,鼻子已在不停抽气,眼睛中似已要迸出火花,但他却偏偏能忍受下来。

    媚娘又笑了,笑的更开心,他看到别人痛苦愤怒,仿佛都可以激起自己喜悦之色,她说,“其实你没有那么差劲的。”

    “哦?”

    媚娘走过去,也喝了杯水,吐出口气,屋子里的确很沉闷,特别是愤怒刚过,心里涟漪还未平息的时候,沉闷的也许会更加强烈,她说,“你没有对白云下手,只因为你没有把握,更不愿失手两次。”

    白欢点头。

    他的目光又落到酒坛上,里面有酒,泥封还未拍掉,他忽然好像喝口酒,来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

    媚娘似已看出了他的心思,又说,“你可以喝一点的,但你绝不会喝的。”

    “哦?你怎知我不会喝的?”

    “因为我若是不了解你,又怎么跟你合作。”媚娘又笑了笑,笑的却变得阴险、狡诈不已,她又说,“难道我像你,一副猪头的样子?”

    白欢咬牙,不语。

    媚娘忽然说,“你早该找我了,上次你失败的原因是什么?你总没有忘记吧?”

    白欢沉默,他的心神已飞到那个地方那个时间。

    他将白云关在牢房里,他想不明白更想不通,白云为何可以重新振作起来?明明是死亡边缘将死未死的人,为什么忽然变得像是一口出鞘的剑,变得冰冷、无情、残忍。

    白欢淡淡的说着,“我没有忘记。”

    他说的是真话,那件事就像噩梦一样死死缠住他已有多天了。

    媚娘点头,她说,“你在那个时候,就应该杀了白云,根本不能让他与叶孤云相见。”

    “为什么?”

    “因为绝代双剑在一起时,白云绝不会想死,叶孤云一定已激起他活着的勇气、信心。”媚娘又解释着,“白云一定想活着,像他们这种人,如果自己不想死,别人就很难让他们死的。”

    白欢点头承认。

    媚娘又说,“你一定会后悔了?”

    白欢点头,不语。

    “你不必后悔的,因为现在你的机会又来了。”媚娘轻抚着酒坛,笑的很得意而又刁钻,她说,“现在你只管放心的喝酒,放心的快活,什么都已准备好了,就等天明了。”

    白欢点头,“可是没有万一?”

    “没有万一。”媚娘又说,“小桃子那些人都已报销了,归红已不会过来,剩下的事只有等着看他们相斗,他们没有理由不斗的。”

    白欢沉思,“可是归红并不在这里。”

    “计划已成熟,有没有归红已不重要了。”媚娘吐出口气,脸颊上疲倦之色更重。

    白欢不明白,又说,“为什么?”

    “因为绝代双剑知道归红在我手里,只要他们知道这一点,就已足够了。”

    白欢点头沉默久久,又说,“那归红会不会过来?”

    他想象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归红过来,绝代双剑便没有了决斗的理由。

    媚娘又笑了,大笑,她忽然说出一句奇怪的话,“你斗不过白云,果然不是偶然的。”

    她吐出口气,又解释着,“这次是归红要找我杀叶孤云的,你说她会不会过来捣蛋?”

    白欢点头不语。

    夜色更深。

    白欢走到窗户边将衣襟拉开的更大些,重重吐出口气,他觉得很闷,外面没有风,也许比里面更沉闷。

    不远处的林叶中已有轻颤,只是轻轻颤动了一下,白欢的心剧烈轻颤,他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媚娘没有看他一眼,这种胆小怕事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她看。

    夜色里忽然变得出奇的寂静,寂静的令人作呕、虚脱,她忽然瘫坐在冰冷、坚硬的大地上喘息,似已更疲倦了,她努力翻了个身,就痴痴凝视着油灯下的白小叶。

    她凝视着白小叶的时候,眼睛中才露出母亲独有的那种慈祥之色。

    叶孤云努力控制住自己,这一次过来收获很大,也想通了很多。

    归红并不在这里,她目的只是想杀死自己,替她父亲复仇,想到了这一点,叶孤云的心隐隐刺痛,他并没有杀死归西人,但归西人却因他而死。

    所以归红找他讨回血债,他绝不会埋怨,反而很乐意死在她的剑下。

    叶孤云凝视着白欢慢慢的离去,心里不免些许哀伤,这人也许十分可恶、凶残,为了得到白府的势力,不惜杀害自己的兄长白云,可他也有着可怜的一面。

    这个时候,叶孤云轻轻的落下,往牢里走去,他希望将白小叶带走。

    归红仿佛没有什么反应,一直依靠在墙壁上,似已熟睡。

    可是叶孤云走进去的时候,忽然怔住。

    归红忽然已不见,白小叶也不见了,灯犹在晃动,但两个人已不见了。

    叶孤云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到床铺上,凉席上被子已凌乱,一角已被床边压着,叶孤云掀开床边,就静静瞧着下面的通道,漆黑而无声的通道。

    外面已有人敲门,门并未关,敲门的人站在门口,凝视着叶孤云。

    两边的垂鬓已很长,但脸上已没有一丝童颜。

    “白欢!”

    叶孤云吃惊,白欢不该出现的,他本该回去休息的。

    白欢看到叶孤云,也显得很吃惊,他说,“想不到叶先生深夜光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叶孤云吐出口气,“原来你还没睡?”

    “我为什么要睡?”白欢又说,“我是白府的总管,这的夜里白天的安全,都是我的职责,我随时都要看的。”

    “哦?”叶孤云冷笑,又说,“这里刚刚在打斗,你没有看到?”

    “我看到了,而且看的很明白。”白欢又说,“我非但看到了,而且也处理了。”

    “你怎么处理的?”叶孤云的手忽然握紧,他很想知道白欢怎么编下去。

    一个人的谎言就算在高明,也有编不下去的一刻。

    白欢笑了笑,淡淡的说着,“这是白府的家事,本不该让外人知道的,但是叶先生对这感兴趣,我也只好说出来了。”

    “你说。”

    “外面是我家少爷精心布置的机关陷阱,用于抵御强敌的。”

    “里面是什么人?”

    白欢沉思,久久才说,“是江湖中不入流的杀手而已,他们过来的原因还不知道,我们还在调查之中。”

    “你一直在边上?”

    “是的。”白欢又说,“他们就是我引过来的,所以他们误入陷阱,也是理所当然的。”

    叶孤云说不出话了。

    他所有的话已被封住,所有的疑问已被白欢一一解除,白欢似已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前前后后彻底想了个遍。

    叶孤云叹息,久久他又说,“那你家夫人刚刚......。”

    白欢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忽然沉声说,“那是白府的夫人,叶先生了解的是不是太多了?”

    “我还想知道一点。”

    “请示下。”白欢脸上又现出笑意。

    “你说的话,白云会相信?”叶孤云忽然瞧着白欢脸颊上的肌肉,他很想看看这人在撒谎时候是不是已做到心不惊肉不跳。

    白欢笑了。

    他一直站在门口的,他这个时候忽然将身子移开,外面早已有了灯火,很多灯火。

    一个人白衣如雪,冰冷的眼眸,冰冷的神情,矗立在不远处,在夜色里看来,仿佛是冰冷而寂寞的神像。

    白云!

    这人赫然是白云,白云矗立在不远处,静静的凝视着叶孤云,面无表情,身后两排侍卫雁翅般矗立着,眼睛瞪得很大,死死盯着前方。

    白云只是淡淡的点点头。

    他慢慢的转身离去,叶孤云也跟了过去。

    白云走向什么地方?是去他的书房?还是去练剑的地方?他是否知道媚娘是什么样的人?还有他的孩子。

    两人出了白府,白云矗立在六角亭里,静静的凝视着叶孤云,忽然说,“你果然来这里了。”

    “是的。”

    白云微笑,“你现在有什么要说的,可以问我。”

    叶孤云也笑了,“你知道我有很多事要问你?”

    “是的。”

    “你一直在白府?”叶孤云叹息,从白云眉宇间已看出他也很疲倦,疲倦中带着几分醉意。

    他竟跟别的人喝酒!

    “我也是刚回来的,回来就看到你了。”

    叶孤云神情紧张起来,“那媚娘的事,......。”

    白云深深叹息,久久才说,“这个媚娘是扶桑忍者,并不是真的媚娘。”

    他说完又垂下头,叶孤云也看出他极为悲伤极为痛苦,他几乎不忍多看一眼,这是他的对手,也是他的朋友,更是剑道知己。

    等到白云吐出口气,伤感渐渐消退,叶孤云才说,“你的孩子。”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白云努力控制住自己,又说,“他在媚娘的掌控之中,一定已带走了。”

    “那机关里的人你也知道。”

    “是的。”白云说,“他们是杀手,去杀媚娘的。”

    叶孤云沉默,他本以为白云不知道的,可是他却偏偏全部都知道,那他是不是也知道白欢与媚娘之间的秘密。

    他不忍在问下去了,这实在太残酷了,他生怕白云忍受不了这打击。

    “你为什么不问了?”

    叶孤云沉默。

    “那我能问你了?”白云淡淡的说着,他的心里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痛苦。

    “你问。”

    白云点头,他说,“你来找归红的?”

    “是的。”

    白云吃惊,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件事,“那她人呢?”

    “她没事,她在外面过的很好,好像比我们过的还要好?”叶孤云叹息,他叹息的是白云居然不知道这件事。

    白云忽然说,“她在哪里?”

    叶孤云沉默。

    白云目光盯的更紧,冷冷说,“她死了?”

    “没有死。”叶孤云又沉默下去。

    白云沉思,久久目光闪动更急,“那她难道在媚娘手里?”

    叶孤云摇头,叹息又说,“她是不会见我们的。”

    “为什么?”

    “因为她想杀了我,要借你的手杀我。”叶孤云目光已有哀伤之色,又说,“我知道你不相信这是真的,但这是我......。”

    白云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忽然说,“我相信你。”

    叶孤云眼中露出感激之色,他说,“你肯相信这件事?”

    “你说的话我都相信。”白云又说,“我们本就没有必要说假话。”

    他笑了笑,又说,“我知道你过来是为了找我,担心我明天去不了。”

    叶孤云点头,沉思半晌,“你岂非也一样,你也许已去了客栈找我。”

    白云点头,“我的确去过了,但我见到的是春宵。”

    夜色已将尽,天地间渐渐飘起了雾色。

    古道上马车靠了过来,小路的脸已变得像是脚下的路,冰冷、坚硬而没有一丝情感。

    他将帘子拉开,淡淡的说,“请。”

    绝代双剑同时转过身,他们都很意外,白云笑了,“你要带我们去剑台?”

    “是的。”小路没有一丝笑意,呆板而生硬不已。

    “你想找媚娘算账?”

    “是的。”小路的手忽然握紧,又说,“我非要找她不可,我非要杀了她不可。”

    他说话是咬着牙说的,所以显得下了很重的决心。

    白云叹息,慢慢的走了上去,叶孤云也跟了上去。

    马车在云雾之中飞奔,两旁的林叶下的野花垂下头,似已憔悴,比昨日更憔悴。

    叶孤云有种晕眩的感觉,他忽然想问白云,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回媚娘的尸骨。

    真正的媚娘尸骨在哪里?

    白云轻轻握住叶孤云的手,忽然说,“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

    “哦?”

    白云点头,又说,“你想去唐门了?”

    “是的,我本就不该来的,若不是......。”

    白云苦笑,“我知道你想看看归红,你欠她的太多了,所以你绝不想她出事的。”

    “是的。”

    “所以我们都已被死死捆在一起,逃不过决斗的结局。”白云眼中已露出痛苦,他又说,“也许你本就想死在我手里。”

    叶孤云沉默。

    他发觉自己心里的秘密,无法在白云跟前隐藏丝毫。

    “你错了,你不该有这样的想法。”白云又解释着,“你有这样的想法,我绝不会杀你的。”

    白云又笑了笑,接着说,“我想杀的叶孤云是绝代双剑之一的叶孤云,并不是想死的叶孤云。”

    叶孤云霍然抬起头,凝视着白云,久久才说,“我也很想杀你,但是......。”

    “但是我们现在没法子相斗,因为我们彼此心里都有东西放不下,是不是?”

    “是的。”

    “所以我们要将心里放不下的事情解决掉。”白云又说,“我想你一定不会反对。”

    “是的。”

    马车已停下,小路一把将帘子拉掉,忽然说,“到了。”

    叶孤云走向剑台,白云也走向剑台。

    小路静静的站在不远处,客栈里的门已打开,小苹果挣扎着踉跄奔了出来,迎向白云却被小路拉住,“你现在不能去。”

    小苹果一惊,“为什么?”

    “因为那里是剑台。”小路不愿多解释什么,这也许是最好的解释了。

    他说的没错,这剑台本是为了他们而生,所以没有人应该过去打扰他们,小苹果不应该,小路更不应该。

    客栈掌柜的走出来,手里端着个茶壶,走到剑台不远处矗立着,笑着凝视绝代双剑。

    茶楼的伙计也没有闲着,他们仿佛也嗅到了热闹,斜倚在墙角,等着看热闹。

    杂货铺的女人将门板放在外面两条长板凳上,又向不远处茶楼的伙计媚笑了一下,仿佛想说你们这群小光棍,看老娘今天好好迷死你们。

    这个时候,客栈里慢慢走出一条人影。

    手臂断了一条,虽然是剑客,但神情中却少了几分杀气。

    这人赫然是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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