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阵阵。

    剑锋在晨光里颤动,他们的心也许比剑锋颤动的更加猛烈。

    无论谁遇到叶孤云这样的剑客对手,肚子里的心都会不由颤动,遇到白云颤动的也许更加猛烈。

    叶孤云冷冷盯着白云,又说,“我们之间的确该分个高下。”

    “是的。”白云承认这一点,他又说,“我知道你很想杀我,想的也许快要发疯。”

    叶孤云也承认,他的确想的快要发疯,掌中剑轻颤的也快要发疯,他盯着白云的手久久才说,“你的手为什么没有握剑?”

    “我的手握剑时才是杀人时,我现在还没到杀人时。”

    “什么时候到?”

    白云冷笑,“快了。”

    “现在我去杀你,就会到了杀人时?”

    “也许。”

    “好。”

    “好”字刚出口,他的剑刺出。

    剑光骤然刺进白云躯体,鲜血飞溅,白云的脸色没有一丝变化,冰冷、僵硬而冷静,他的手并未握剑,更未握别的。

    他出手竟已慢了!

    出剑慢的人,就得死。

    他没有死,心更没有死,剑客杀人的那种杀心,甚至连脸上都没有现出一丝失败之色。

    胜利的人本该愉快,因为这就是剑客心中的一种甜点、刺激,更是一种享受、满足,而他没有。

    叶孤云居然一样也没有。

    剑缓缓拔出,他脸颊上肌肉已扭曲,鲜血从剑锋滴滴滑落,剑尖慢慢低垂,握剑的手竟已渐渐松弛。

    他凝视着肩膀上定入的发钗,久久才说,“我败了。”

    白云没有看他一眼,也在凝视着那枚发钗,淡淡的说,“何败之有?”

    “我出剑没有杀了你。”

    “你为什么没有杀了我?”白云的目光忽然锐利如剑锋,冰冷而发冷的剑锋,又说,“你明明可以杀了我的,可是你没有出手。”

    “是的,所以我败了。”

    “是什么原因造成你出剑心软?”

    “是小钗,叶小钗的钗。”叶孤云并未说出这句话,但在心里无疑已起伏了很多次。

    叶孤云垂下头,凝视着鲜血从剑尖滑落,滑落的很慢。

    晚风卷起一片落叶骤然撞向叶孤云的脸颊,力道大的像是被人活活掴了一巴掌,叶孤云没有动,那片叶子又忽然离开,到了白云的手里,白云捏着那片叶子,久久才叹息。

    “你没有败。”

    “为什么?”

    “因为败的是我。”白云不等叶孤云说话,又说,“因为我们未决斗时,我已没有杀气,更没有杀意,我对你的杀心已乱了。”

    叶孤云慢慢抬头,凝视着白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白云又说,“你一定看得出那枚发钗是谁的?”

    叶孤云点头,他无法忘却,那是媚娘的。

    那枚发钗也是他亲手插在媚娘发丝上的,他又怎能忘记?

    白云又吐出口气,久久又说,“所以我们都败了,都败给了彼此。”

    叶孤云沉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杀人的冲动才平息下来,他轻轻将那枚发钗取下,就静静的凝视着。

    晨风掠过,衣诀轻轻飘动,发丝在脸颊上滚动,他们看起来说不出的落魄而无力。

    永远不败的绝代双剑终于有了败的一天,可是又有谁想得到他们会败给了自己?

    “收到这根发钗时,也收到了一封信。”

    “什么信?”

    “决斗的信。”白云忽然将信交给叶孤云。

    鲜血从躯体上滑落,他仿佛没有一丝疼痛,叶孤云暗暗叹息。

    信上的内容并不多,很简单的一句话。

    醉仙楼,正午。

    下面署名是七大剑派。

    叶孤云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

    “结果呢?”

    “我去了,长须道人指明要你前去,否则见不到媚娘的尸骨。”

    叶孤云的手忽然握紧,“现在他们一定还在。”

    “是的,一定会在。”白云目光闪动,忽然又说,“他没有理由不等我们。”

    “是的。”叶孤云忽然咬牙,冷冷笑了笑,“他们这些名门正派人士,也许并不是那么正派。”

    白云沉默。

    目光已落到远方,阳光漫天,苍穹下美丽如画。

    河水在秋阳下灿烂如黄金。

    正午的阳光并不强烈,河水轻拍河岸的泥土,仿佛是母亲抚摸着孩子的脸颊。

    醉仙楼并不是在街道上,是矗立在水中,四处环水,所以没有轻功的人去不了醉仙楼,不是江湖中有名气的人也去不了醉仙楼,黑道人士更去不了。

    来这里的人非但是江湖中正派人士,而且也是一流高手。

    叶孤云矗立在河岸边,静静凝视着醉仙楼。

    他看不清上面有什么人,但他知道上面一定有人,这是他的直觉,他说,“长须道人还说了什么?”

    “见不到你,绝不会将尸骨还给我。”

    “尸骨在他手里?”

    “一定在。”白云又说,“我亲眼看到的。”

    叶孤云点头,又说,“那他想得到灾星剑还是想得到归西剑谱?”

    白云摇头,“不知道。”

    “也许他们两样都想要。”

    白云讥笑,他讥笑的是这么名门正派与黑道,也许都一样,都是一样的肮脏不堪,黑道只不过不要脸而已,也许比正派活的更愉快点,因为天天活在虚伪面具下,人的本性被压抑久了,一定也不是件舒服的事,一定会变得很疲倦,更厌恶。

    其实他们这么假装正派黑心黑肺的人,活的很可怜。

    叶孤云咬牙,“我们过去见他们,你先将媚娘尸骨带走,不用理会别的。”

    “好。”

    叶孤云身子忽然飘动,孤云般飘了过去。

    白云在后面跟着,他的心渐渐发冷,因为他忽然明白了叶孤云的决心。

    他岂非用自己来换媚娘尸骨?尸骨带走,那他人呢?是不是受制于这些虚伪人士手里?

    白云吐出口气,他希望这次将事情安排好以后,能好好陪叶孤云喝两杯酒。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感谢他,还是他应该感谢自己。

    楼阁畔涟漪纵纵,叶孤云还未进去,已见到里面剑光闪动。

    “有意思。”叶孤云停下脚步。

    白云冷笑,“他们自己乱套了,也许我们应该去杀光了他们。”

    “你下得了手?”

    “我杀人很挑剔,遇到对的人,一定会杀,遇到不对的人,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去杀。”白云冷冷笑了笑,又说,“但今天不同。”

    “今天有什么不同?”

    “今天是个杀人的日子。”

    “哦?”

    “我也很想杀人,特别是遇到你以后,我的剑......。”白云目光忽然逼视着叶孤云的剑。

    叶孤云苦笑,“我明白你的。”

    “你明白我?”

    “是的。”叶孤云又说,“你的剑杀不到我,一定不舒服,想着去杀别的人。”

    白云大笑,笑的河水里涟漪起伏更加剧烈,他说,“知我剑者,只有绝代双剑之一的叶孤云了。”

    叶孤云点头,又说,“你何尝不是我的知己?”

    “哦?”

    “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剑心?”

    “当然知道。”白云叹息,“我又何尝不知道你想杀我?想的发疯想的要死,你杀不到我,积压在心里许久的杀机,也许只有泄在别人的身上。”

    “是的。”

    “可是现在我们还不能这么杀他们。”

    叶孤云没有回答,呼吸已急促,握剑的手握的很紧,竟已咯咯作响。

    “你忍不住了?”

    “是的。”叶孤云又说,“你找媚娘,我杀人。”

    他说完不等白云说话,自己已剑一样刺了进去,剑光飞虹般刺出。

    里面已有三个人惨呼着倒下。

    里面的人骤然没有人在动手,每个人都已停下,瞧着叶孤云,瞧着叶孤云手里的剑。

    他不让白云说话,是因为他也很想去杀人,想的也许比他自己更剧烈,也更疯狂。

    两个绝代的剑客,也许真的有着同样的杀气、杀机、杀意,他们彼此都想着杀死对方,都无法杀死,也不能去杀,但心里的杀机、杀欲却无处释放,所以他们要想着去寻找对的人去释放。

    杀欲杀机已在释放!

    剑尖在滴血!人孤孤单单的站着!

    无论什么人都看得出这是谁,江湖中也许只有这么一个孤孤单单的人,孤单的简直不是人。

    四个人倒下时,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死在这口剑下。

    楼阁很大,中间却只有叶孤云一个人。

    叶孤云笑了,冷笑。

    身着道袍的一群人在不远处死伤的很严重,活着的能喘气的几近没有,前面只有一个人矗立着,发丝斑白,长须斑白,握剑的手已轻颤,背脊拂尘迎风飘动,一双眼睛冷冷盯着叶孤云,仿佛恨不得将叶孤云活活盯死,盯死十次。

    叶孤云慢慢走了过去,“贵姓?”

    “贫道长须。”

    叶孤云笑了,“原来你是长须。”

    “是的。”长须道人冷笑,又说,“你让我等的好苦。”

    他说着话的时候,眼睛却盯着其他六个地方的人,六个地方人都握住剑,每个人的心里仿佛都有恨意,恨的很深也很要命。

    剑在滴血,活人的手上都滴着死人的血。

    叶孤云瞧了一眼,“我来的并不晚,至少你还没有死翘翘。”

    长须道人咬牙,眼眸里似已因过度愤怒而迸出了凶光,“可是武当派的人却......。”

    叶孤云冷笑,“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你们回去总有报复别人的机会。”

    长须道人咬牙,久久说不出半个字来。

    白云没有进去,纵身掠了上去,这里正是最高处,也是最安静的地方,房间很小,里面居然很昏暗,昏暗而幽静。

    门推开,白云慢慢走了进去,他希望自己的运气要好点。

    他的运气并不是很好,神案上只有香炉,没有水果。

    叶孤云看不到神龛里供奉的是什么神,只看到神案前的蒲团上安坐着一个奇怪的人。

    他是个光头,头上有很多香斑,却偏偏不像是和尚,因为身上穿着八卦道袍,掌中也有拂尘,可他却也不像是道士,因为他手上握住的却是论语。

    白云知道他绝不是书生,天底下决没有这样的书生。

    白云停在不远处,静静凝视着这人。

    屋子里烟雾缭绕,这人静坐在蒲团上,就仿佛是死人,因为他实在很安静,安静而死气沉沉的。

    风从门外吹进来,立刻停下,这里面仿佛有种神秘而奇异的力量。

    白云吐出口气,将额角冷汗擦净,他不离去,是因为他闻到了棺木的那种味道,只要有棺木,媚娘一定在。

    这人一只手忽然在身前画了个十字,又淡淡的说着,“愿天主保佑你。”

    白云怔住。

    他彻底傻了,他是和尚?是道士?是书生?还是天主教的信徒?

    江湖中有这样的习惯并不多,也许只有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死不死活不活的人。

    无道。

    想到了这个人的名字,白云的手忽然多出一口剑,他忽然说,“你是无道?”

    “非也,非也。”无道又说,“有就是没有,没有就是有,无道就是有道,有道就是无道。”

    叶孤云点头,但他心里不明白这人的话。

    “你听懂了?”

    “我听不懂。”

    无道笑了,又说,“那你笑什么?”

    “我笑的是你。”

    无道不笑了,“我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你四不像。”白云笑了笑又说,“不像和尚,不像道士,不像书生,不像信徒。”

    “那我像什么?”

    “像死人。”

    无道的脸色变了,掌中那本论语竟已扭曲变形。

    “我可以让你变成死人,你信不信?”

    “你最好不要将我变成死人,否则的话。”无道冷冷笑着。

    “否则会怎么样?”

    “你也会变成死人,说不定死的很难看。”

    “可是我现在很想杀人,无论我遇到的是什么人,我都想去杀杀的。”

    他说杀就杀,剑刺出。

    无道惨叫一声,身子已飘了出去,大喝着,“是绝代双剑!”

    “没错。”

    他身子飞出时,鲜血一路也飞了出去。

    白云慢慢的将布幔拉开,一口棺木现了出来。

    他希望棺木里躺着的是媚娘。

    叶孤云矗立在长须道人的不远处,心却早已飞到了上面,他已听到了声音。

    一个人从上面飞出,重重落入河里,忽然没有了动静,河水流的很慢,但这人绝不会活着的。

    因为他很相信白云出剑。

    可怕的白云,夺命的一剑,天下间有把握从他剑锋下逃过的人,也许没有。

    叶孤云自己也没有把握。

    峨嵋派里都是女人,长的非但很好看,而且出奇的冰冷,冷的像冰山之巅的山峰,可是多少人知道她们内心在夜色里怎么样的?也许狂热的几乎要发疯。

    叶孤云瞧着她们,目光中充满了怜惜之色,她们死伤也不小,能喘气的只有五人。

    最前面的是个年龄最大的,偏偏却是最美的,也是最冷的,冷的像是多年得不到爱情的寡妇,已没有了人性人味,她说,“你看我做什么?”

    叶孤云没有说话,目光中怜惜之色更浓。

    “你可怜我们?”

    叶孤云没有否认,他点点头,又说,“是的。”

    冰冷的眼睛中又飘起了恨意,她咬牙,“为什么?”

    叶孤云笑了笑,“因为真的很可怜,特别是受伤的女人更可怜。”

    他不让这女人说话,又说,“你看看细品嫩肉的,多可怜,我从未见过这么可怜的女人。”

    这女人已在喘息,又说,“那你没见过我们的可怕?”

    叶孤云苦笑,“也许你们并不可怕,只要你们做一做善良的事,就会变的很可爱。”

    他笑着不让这女人说话,又说,“只要你们肯做,一定很受男士们欢迎。”

    “小兔崽子,敢冒犯老娘。”话语之中,这女人骤然刺出一剑,刺向叶孤云的胸膛。

    名门正派的功夫,大多不是花拳绣腿杀不了人的,但对付叶孤云这种人,好像尚且不够。

    华山派的就在叶孤云后面,他们死伤的当然也很重,但脸颊上已露出了笑意,因为叶孤云说的没错,真拿捏着那几句话回味着,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别的事。

    剑锋刺到叶孤云躯体不足半寸时,这女人忽然傻了,剑尖前面的人明明是叶孤云,忽然变成另一个人,这人赫然是华山派的人,剑刺进这人咽喉,这人脸上的笑意骤然冻结,倒下去时,那只手还在指着这女人的脑门,嘴里嘶嘶响着,竟已说不出半句话了。

    这女人大叫着说,“我不是故意的,是......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四五道剑光骤然刺进她躯体,她连哭喊的声音都没有,就忽然倒下,倒下的时候正面对叶孤云。

    叶孤云倒抽了口凉气。

    如果有人在夜色见过真正的凶残女鬼,那就很容易联想到她现在的样子。

    剩下的峨嵋派弟子咬牙,只要能喘气的,都已握剑刺了过去,华山派几口剑当先一人忽然大喝,“退出去,快。”

    叶孤云吐出口气。

    两大门派忽然消失,七大剑派顿时已剩下五个。

    叶孤云盯着剩下的其中一个剑派,这里的人最多,傲气最重的一个,死伤当然最少了。

    他说,“你们是崆峒派?”

    “正是。”

    他们的衣着道士不像道士,和尚又不像和尚,这人握剑慢慢的逼近叶孤云,“你是叶孤云?”

    “正是。”

    “在下代掌门冲天池。”

    “久仰久仰。”叶孤云苦笑。

    “幸会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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