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异样的目光,让朱允炆疑惑不解,不过等他明白爷爷的含义时,已经是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漠北,傅友德大营。

    傅友德虽然勇猛,却谨慎异常,此次北上救援,军情十万火急,他还是尽可能的携带了五千辆武刚车,并从辽东吴升、程本立处征调了大量给养,如罐头、鱼松、粮食等,还从各处抽调了两千只火绳枪和五十门虎蹲炮。

    正因为如此,他的军队行动起来有些缓慢,远远落后于一路征战的先锋军,不过他并不着急,还是照着正常的行军速度行进,这引起了年轻气盛的监军谷王和高阳郡王朱高煦的不满。无奈之下,傅友德安排朱高煦带领熟悉蒙古地形的张玉作为先导,千叮万嘱让张玉一定要保证高阳郡王的安全。

    大漠的落日下,傅友德的大军开始扎营,兵士们忙忙碌碌的将武刚车固定,并连接在一起。傅友德带着谷王、唐云等人登上了瞭望台,往北方望去,按道理这个时候,高阳郡王的前锋军应该已经回来了,可是极目远方,却没有人影出现.....

    北平。

    阳春三月,来自江南的暖风被燕山山脉阻隔,为古老而又年轻的北平城撒下了片片暖意;风,也变的暖暖的,柔柔的,拂在行人的脸上,让人一阵阵心醉;路边的杨柳已经开始抽芽,而远方的草地还可以看到一片翠绿,北平东面的桃林已经桃花朵朵,书生、仕女往往在此相会,饮酒、作乐,“正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自回北平以来,燕王的身体一直不好,不过他却是个坐不住的性子,经常坐着马车到城里逛逛,有的时候在茶馆里坐上一整天,劣质的茶叶、酸文人的评书也听的津津有味;有时候会到酒楼里招呼下属宴饮,往往却是自己先喝醉,被抬了回去;甚至还化妆去青楼调戏了当红的粉头,只不过人家嫌他太老,他也不生气,径直就回去了。

    今天他突然想要来正阳门坐坐,看到了自己的侧妃张锦瑟,就招呼她跟着一起来,张锦瑟不敢违抗,只好带着侍女陪着燕王坐上马车,在王府护卫的保护下,登上了正阳门。只是到了这里,燕王却不说话,只是围着斗篷,晒着太阳。

    过了一会儿,燕王竟然发出轻微的鼾声,张锦瑟赶紧从卫士手中拿过大氅给燕王披上,然后坐在旁边,注视着这个她又恨又爱的男人。她忘不了邵云,但如今已经身属燕王,父兄都在燕王府做事,自己还能有别的想法吗?而且燕王也有他的魅力,成熟、狂野、大度,这都是邵云无法比拟的。而且等她嫁给燕王之后,她才发现,权力,是一种毒药,让女人无法割舍的毒药。虽然每个女人都说有个心爱的人才是最珍贵的,但是当这种毒药向她招手时,她们往往会如飞蛾扑火般的扑上去,即使最后化为灰烬也在所不惜。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自己只是侧妃,虽然现在腹中有了他的骨血,但只是个庶子、庶女而已。

    正沉思间,突然一个声音传来:“爱妃,在想什么?”锦瑟惊醒,发现燕王已经醒来,正盯着她的脸看,赶紧站起来,道:“王爷,您醒了啊,可有不舒服?臣妾怕你着凉了。”

    朱棣微微一笑,轻轻拉过锦瑟,将脸贴到她的腹部,轻声道:“锦瑟,本王挺好的,倒是你要多注意身体,你腹中可是本王的骨血呢。”

    锦瑟羞红了脸,想推开朱棣又不敢,为难的道:“王爷,好多人看着呢。”

    “哈哈,你是本王爱妃,哪个敢多嘴?剁碎了他。”说着,朱棣大笑起来。

    调笑了一阵子,朱棣突然道:“锦瑟,听说你喜欢河,喜欢大海?”

    “嗯,”锦瑟轻点臻首,含笑道:“王爷,小时候,臣妾喜欢在河里游泳,不过大了之后就不方便了,不过臣妾还是很喜欢在河边游玩。”说到这里,忽然敛住笑容,搓了搓手,道:“这,是不是不太好?”

    “哈哈哈,”朱棣笑了笑,用手刮了刮锦瑟的鼻梁,把她抱在怀里,道:“我朱棣不是那种酸儒书生,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吧,本王给你令牌,你想去哪里都可以。”顿了顿道:“不过,为了安全,还是让你哥哥跟着你吧。”

    “太好了,谢谢王爷,臣妾太高兴了。”锦瑟高兴的连连道谢。

    朱棣也笑了,似乎也很开心。

    过了一会儿,朱棣道:“锦瑟,你回去吧,本王要多待一会儿。”

    “是,王爷,臣妾告退。”

    朱棣继续躺在城楼上睡觉,马三保屏退了所有的卫士,提刀护卫在他的身边。过了一会儿,马三保低声道:“金忠回来了。”

    “嗯,让他过来。”

    金忠从后面轻轻的走过来,在燕王面前跪下,道:“王爷,卑职回来了。”

    “嗯,”燕王闭着眼睛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小的已经将所有人手都撤回来了,和白莲教有关的人也已全部灭口,共计三十七人。”说到这里,金忠心里有些颤抖,这些都是非常精锐的手下啊。

    “唉,金忠,本王也没有办法,这些人的家属要好生抚恤,另外要监视这些家属,看他们是否有异动,如果有,及时清理掉,不能有丝毫线索落在朝廷手中,你明白吗?”

    “卑职明白。”金忠紧张的汗都流下来了,他发现燕王从京师回来之后变了很多,变得几乎他都不认识了,如此决绝的清理属下,甚至清理属下的家属,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还有事情?”

    金忠想了想道:“卑职办事不利,没有完成刺杀任务。”

    “这个,本王已经知道了,对你的惩处会稍后下达,你下去吧。”

    “是,卑职告退。”

    朱棣继续在城楼上躺着,一直待到天快黑了,才起身,坐上马车,往城中驶去。

    走到半路,朱棣突然道:“三保,去庆寿寺。”

    “是,王爷,”马三保命令车队转向,然后回头道:“王爷,是否让小的派人去通知一下大师?”

    “不必了,这老东西什么都知道。”

    燕王的车队到达庆寿寺后,护卫立刻把守住了庆寿寺的主要路口,燕王的马车却没有停留,直接驶往后院,到方丈精舍前才停下。

    精舍门口却已经站立着一个老和尚,一身缁衣,面容消瘦,看着停在面前的马车,躬身施礼。马三保左手撩起车帘,右手搀扶朱棣下车。朱棣下车看了看老和尚,笑道:“大师,许久不见,身体清减了啊。”

    “贫僧自听说王爷染病之后,昼夜为王爷祈福,所以才日渐消瘦。”

    “哈哈,大师还是这么健谈,走,今日本王心中忧愁,大师能否为本王解忧?”

    “王爷此言谬矣,忧者自忧,贫僧怎么能解王爷之忧?如果王爷不嫌弃,请到静室,贫僧给王爷讲一段佛经,如何?”

    “如此甚好,哈哈哈,”朱棣爽朗的大笑,回头对卫士们道:“你们在外面警戒,不得干扰本王参禅悟道。”

    “是。”马三保等躬身领命。

    静室,朱棣双手合十,低头道:“大师,朱棣心如乱麻,望大师解惑。”

    道衍叹道:“禅宗六祖刚成道时,开示夺法僧惠明时道:‘汝既为法而来,可屏息诸缘,勿生一念,吾为汝说。’王爷的心乱了,老衲为王爷念上一段《心经》,助王爷静心。”

    “谢大师。”

    道衍大师屏目敛息,手敲木鱼,低声诵经:“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三世诸佛,以波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说来也奇怪,朱棣一天都没有静下来的心,在这安静的静室里,在这悠扬的诵经声中,竟然一点点平静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棣缓缓的睁开眼睛,神色平静,无喜无悲,合掌恭敬:“多谢大师。”

    道衍笑道:“殿下已然心静,还需要老衲吗?”

    朱棣笑道:“心静,只是暂时的,来日还会再起波澜,所以还望大师解惑。”

    “阿弥陀佛!”道衍放下木鱼,双手合十道:“王爷请说。”

    “本王一个月前从京师归来,到了北平之后,竟然百感交集,此地的百姓为本王岳父中山王一点点集聚,而本王在此花费了二十多年的光阴。一旦本王离去,谁来抵挡蒙古的铁骑,谁来保护此地的百姓?”

    道衍为朱棣倒了一杯茶水,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然后道:“王爷去京城一次,可有什么感悟?贫僧听说皇上将王爷安置在皇上身边,达三个月之久。”

    朱棣听了之后,欲言又止,后来双手抱头,低声哭泣起来,道:“大师,这次去京师,本王苦心竭虑,但就是在父皇身边的三个月,让本王最终明白了,父皇并没有传位于我之心。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替允炆守边的将军而已。”

    道衍看了看朱棣,脸上流露出一丝感伤,道:“王爷,天家没有亲情,皇族没有恩人,皇上断然处置郭子兴后人,囚禁朱文正,以小过剪除功臣,这都是时势使然。只是如今朝中所剩的都是一群书生,本质上和跑堂、账房无异,何尝有经世济民的干才?”

    “如今的朝堂,看起来花团锦簇,但是一旦有变,则不堪一击。”

    “老衲劝王爷起事,并不是跟皇太孙有什么仇怨,而是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

    “如果王爷坐等新皇处置您,按照皇太孙的脾性,不会苛待于您,但是王爷是北方的屏障,一旦王爷离开北平,蒙古军南下,谁来抵挡?”

    “晋王病重,皇上老矣,不用多久,王爷就是皇家的长者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朱家的江山落入他人之手?”

    朱棣抹了抹眼泪,抬头道:“大师,如何能让允炆相信我的忠心,留我在北平呢?”

    道衍长笑一声,道:“王爷,亲兄弟之间尚不能相容,何况是叔侄之间。您在乾清宫不是带着王妃、王子向皇太孙表达忠心了吗?您觉得他相信了吗?或者说您是真心的吗?”

    “如果他是真心,那我也是真心。”朱棣思考了一会儿,道。

    “金刚经有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这个世上能够不改初衷的人太少了,天子更不能被平常的誓言捆住脚步。皇上与左君弼是布衣之交,兵兴时有誓言:‘彼此有难,当往相救。’可是最后左君弼却因为贪污罪被处死,正如韩国公李善长所言:‘守信,则法不行矣。’”

    朱棣双手捂脸,泣道:“如此恐怕会有乱臣贼子之名,父皇地下也会不安的。”

    道衍正色道:“王爷,大丈夫舍小义而全大节,能保大明长治久安,今上怎会不满?难道王爷自觉做不到吗?”

    “砰”,朱棣一拳砸在桌子上,正色道:“大师,本王决定了,不会再犹豫了,请大师助我。”

    道衍大笑道:“哈哈,老衲等王爷这句话很久了。”

    “哈哈哈!”“哈哈哈!”精舍中传出了二人开心、畅快的笑声。

    在回去的路上,朱棣心情大好,他被道衍大师说服了,自己是大明的擎天博玉柱、架海紫金梁,自己不是要造反,自己是要保大明千秋万载。朱棣越想越高兴,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回到王府,朱棣看了看前方的军报,王弼已经追上了宁王的后军。太好了,朱棣兴奋的站了起来,在屋里踱步,只要宁王在大军保护中,退回长城应该不是很难,只要宁王无事,无论死伤多少士卒,大明的脸面都保住了。不过此时需要更加小心,开平、大宁、长城一线的防务绝对不能松懈,无论胜败,再过几天,消息应该就会传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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