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开封的路上,李闯疑惑的问道:“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

    “嗯,怎么了?”商人打扮的封行健回头问道。

    “大哥,从皇上的反应来看,并没有那么急切的要削藩,那大哥为什么不据实回奏,反而要去开封走一遭呢?”

    “唉,兄弟,你不懂,如今不同往日了,皇上虽然对锦衣卫还有倚重,但远不如从前了。宋指挥使调任,皇上并没有任命新的指挥使,有人说,这是皇上对宋大人的看重。但是,哥哥我认为,皇上是在有意无意的削减锦衣卫的权力,所以,”

    “所以,大哥才会答应那......”李闯插口道。

    “是啊,”封行健抬手拦住了他,然后叹了口气,道:“我们这些人看似风光,但能依靠却只是皇上的宠信,如今宋指挥使不在,锦衣卫再也无人能如他一般随时出入宫禁,也就失去了随时面君的便利,这样我们锦衣卫最大的优势,就没有了。另外皇上也用刘铁等人接管了宫中的宿卫,我们这些人如果不能做出点事情来,就会被皇上忘记,那时候就是我等的灭顶之灾了啊。”

    “啊!”李闯不由得惊叫一声,他紧张的四周看了看,才低声道:“所以大哥答应了那位大人?而且在皇上面前也没有说出实情?”

    “是啊,如果我说了,按照皇上对那位的宠信,他恐怕也会毫发无损,我们却要面临那位的打击报复;又假如那位倒了霉,你觉得我们会有好果子吃?皇上恐怕会更加厌恶我们,那我们就真的回天无术了。所以,大哥不能说,而且还要把这次的差事做的漂亮。”

    ......

    辅助朱允炆处理朝政的几个人走出皇宫之后互相道别,王度看着齐泰、黄子澄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被排除在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的圈子之外了,虽然表面上依然客气,但再也不说心里话了。

    自己曾经是方孝孺的父亲克勤公的门生,和方孝孺多年交好,也是因为方孝孺,皇上才重用了自己。可惜如今却渐行渐远,方孝孺上次还和自己吵了一架,指责自己是佞臣,曲意附和皇帝,忘了读书人的本分,自己不服,发展到争吵,最后不欢而散。从此方孝孺就不再理睬自己,即使见到了也不打招呼。唉,王度叹了口气,回家去了。

    齐泰、黄子澄并不知道王度的复杂情绪,即使知道,也不会在意。两人坐着朱允炆赐予的四轮马车,一路往西,来到了黄子澄的府上。黄子澄叫过门房,叮嘱了几句,然后带着齐泰进去了。

    书房。

    黄子澄和齐泰相对而坐,沉默无言。

    良久,齐泰首先道:“子澄,朱有爋的奏报是你做的手脚吧?”

    “呵呵,”黄子澄笑了笑:“还是瞒不过你啊,齐兄,是我做的,我找了锦衣卫北镇抚使封行健,他派人去了趟开封。正好朱有爋和嫖客争风吃醋,杀了人,虽然被周王府压了下去,但最终还是被锦衣卫找到了证据。为了活命、脱罪,朱有爋就写下了那份奏报。”

    “什么?”齐泰大惊:“你竟然找锦衣卫?你和他们还有什么瓜葛?”

    “没有了,我只不过是利用他们而已,皇上一直很讨厌锦衣卫,他们惶惶不可终日,现在只能依附我等,否则迟早会被裁撤。”

    齐泰无语,过了一会儿,道:“那就是说,全是诬告了?”

    “也不全是,周王确实有很多不法之事,你知道他之前的长史王翰吗?”

    “知道一点,好像后来发疯了,不知所踪。”

    “他就是发现了周王的异动,屡次劝谏周王,周王不听。而朝廷规制,藩王造反,首问长史,所以他就只好疯了,至于是真是假,就没人知道了。后来,周王向朝廷报告了此事,朝廷派了新的长史,之后这个王翰就失踪了。不过据朱有爋所说,好像是被周王暗地里处理掉了。”

    “啊?这个周王好大的胆子,竟敢处死朝廷的长史?”

    “当时,王翰已经不是长史了。”

    ......

    过了一会儿,齐泰道:“子澄,我不太明白,皇上登基前后似乎变了一个人,之前非常热衷于削藩,现在登基了,却似乎不在乎了。”

    “是啊,我也很疑惑,我本以为皇上会立刻下旨抓捕周王,我都想好了抓捕的人选了。”

    “谁?”

    “曹国公李景隆,他是朝廷国公中唯一上过战场的国公,仪表非凡,先帝所倚重,加之文韬武略,无所不精。”

    “李景隆?”齐泰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不太看好这个人,感觉有一种赵括的感觉,上次参战也是大败啊。”

    “连颖国公傅友德都战死了,他能有什么办法?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齐泰语塞:“算了,我说不过你。不过也没什么用了,看皇上的意思,似乎并不想处理周王。”

    “是啊,不过我真的不甘心啊。”

    齐泰疑惑的看着黄子澄,良久才道:“子澄,我们都是力主削藩的,但是我并没有你那么执着,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黄子澄站起来,看了看外面,然后走回来,坐在齐泰对面,低声道:“那么齐兄,你为什么要削藩呢?”

    “我是觉得先帝授予了藩王过大的权力,历朝历代,藩王也有封镇一方的,但是赐予护卫军的却少之又少,即使先太子在世,也不能保证这些藩王不反,何况当今皇上,只是他们的子侄辈。如果当今皇上不处理,等后世,朝廷分封的二十多个藩王,兵力少的也有一万多,多的如燕王、宁王,至十数万,大明到时候恐怕会重现藩镇割据,五代十国的惨剧。”

    “嗯,你的担心是这样,我明白了,在你看来只要解除藩王的兵权就可以了吧。”

    “是啊,这样藩王就没有任何威胁了啊。”

    黄子澄身子前倾,双手据案,紧盯着齐泰,沉声道:“齐兄,我的抱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你是第一个,希望你能帮我保守秘密。”

    “嗯,没问题。”齐泰也睁大了眼睛,心中有些窃喜。也许这是人的本性,都对别人的秘密很好奇,却不知道知道的太多,就没法做朋友了,甚至都没法,共存于一片天空下了。

    “当年平遥儒学训导叶伯巨上书分封太侈,惹怒先帝,最终死于狱中。可是我入詹事府时,却发现先太子的藏书中竟然有叶先生的《万言书》,拜读之下,叹为观止。我还记得先太子当时的表情,他似乎有些紧张,从我手中拿过书,然后放到了书架的最里面。”

    “后来我逐渐发现,太子虽然高贵,权力却不及诸王。”

    “秦王在陕西大兴土木,劳苦民力,欺辱朝廷官吏,斗门知县林云因劝阻秦王部将征用木材而被殴伤,陕西监察御史安然上表揭发秦王部将借军屯为名滥征民田,被秦王部将打击报复,竟被乱兵烧了府邸,险些殒命。当时的御史周观政,韩宜可和曾任陕西参政的张来素等人皆曾上表弹劾,却遭先帝严惩,秦王甚至在青海、甘肃私募番勇,编为自己的亲军。”

    “晋王在山西横征暴敛,掠夺民财,比如当地的农民,除交国家赋税外,还要交每年晋王过生日的礼敬,数额是国家赋税的三倍。过往的商旅,甚至朝廷的官方商队,也要向他缴纳保护费。日常花费也惊人,身为藩王每年朝廷虽有厚赐,但于他仅供月余之用。”

    “后来,秦王、晋王都被先帝治罪,先太子仁厚,保了他们,我当时就觉得非常可惜。”

    “另外,我朝的亲王的俸禄非常丰厚,年俸五万石和五万锭宝钞,虽然现在降到了一万石,但亲王之子嫡子封亲王,其余郡王,郡王嫡子封郡王,其余镇国将军,如此延续下去,你觉得我大明得有多少百姓才能养活这么多藩王啊?”

    “我曾经和户部、工部的官员讨论过,他们也是叫苦不迭,藩王的俸禄、王府建设、婚丧嫁娶、生日等等,都需要国家出钱,国家的负担一日重于一日。户部的郁尚书主持降低了藩王俸禄,说明先帝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以后怎么办呢?何日才是尽头?”

    齐泰目瞪口呆的看着黄子澄,好像才认识他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懦懦的道:“那么,子澄,你希望削藩削到什么程度?”

    黄子澄说到激动处,有些疯狂的道:“我要劝皇上,”他把拳头往桌子上一砸,低声吼道:“将这些藩王全部废为庶人!”

    看着齐泰目瞪口呆的样子,黄子澄却坐了下来,拿起一杯茶,一饮而尽,道:“如何?齐兄,我的志向如何?”

    齐泰伸出手指,指着黄子澄,低声道:“子澄,你疯了,怎么可能?皇上也许能把他的叔叔废为庶人,但是他的兄弟,他的儿子呢?难道大明朝每一代皇帝都要削藩吗?”

    “身为先皇的兄弟,能享一世富贵,难道还不够吗?”

    齐泰呆呆的看着黄子澄,终于明白了自己和黄子澄之间的差距,不是自己以前以为的秦淮河与长江的差距,而是门口的小河沟与天河之水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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