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幽长,苔藓爬上了墙壁,生机盎然,随后,一只沉重的脚掌踩下,两侧宫墙之上,人影爬动,背负弓弩的皇城士卒探出目光,窥视着下方黑色的甲士,整齐延绵出的一条长龙,正穿行过这里。

    “.…..曹贼,还有公孙止……”有声音低吟,挽起了弓箭。

    些许灰尘落了下去。身形消瘦的老人昂首挺胸大步而行,对想要过来搀扶他的许褚喝斥了一句,目光平淡的看着前面,负手在后,对于宫墙上方落下的灰尘,不为所动,“公孙,皇帝终于长大了……想要展翅高飞。”

    一旁公孙止余光看了一眼上方,鼻中冷哼一声,陪同老人继续缓缓而行,而身后的虎卫营铁甲之士早已拽紧了铁盾,另只手压着刀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稍后面一点的近卫狼骑同样握住了腰间鞘里的双刀。

    就此时,空气响起弓弦颤响——

    一支黑夜穿行过晨光,呯的钉在老人的脚边,步履慢慢停下,斑白的头颅微微低垂,看着插在地上微微颤动的羽箭,哈哈大笑起来,他目光回正,视野的尽头,黑压压的人群涌了过来,有人呐喊:“诛杀曹贼和公孙止——”

    “杀曹贼——”

    脚步声、嘶喊声在宫道炸开,人潮怒吼拔刀狂奔:“杀公孙止!!”

    “你看,天子还是有雄心壮志的。”他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脚步再次迈开,迎着那边杀来的宫中侍卫过去。

    宫墙上方,箭矢雨落般射下来,乒乒乓乓的声响不断在高举的铁盾上弹飞,宫道中的曹操亲卫也在挽弓还击,不时有人惨叫坠落下来,走在队伍中间的赵云将龙胆枪丢给身边亲兵,挽弓搭箭,一名刚换箭再次探出身子的宫卫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直接被射中面门翻落掉下。

    银甲白袍的将领一边走,一边不断抽箭挽弓,每一声弦响都有人弓手被射死坠下宫墙。“来一百人,随本将去前面。”赵云将弓丢去一旁,冷漠的声音在宫道尽头的人潮涌来时怒吼拔高,取过龙胆枪拔腿朝前面展开狂奔,跟随他的一百名白狼骑也疯狂奔跑起来。

    兵戈骇浪越卷越近。

    步伐沉稳的公孙止与曹操视若无睹般并肩前行,身后许褚、典韦各持兵器从两侧冲到前方,怒吼“我等为主公开道——”

    近卫狼骑、虎卫营甲士汹涌而出,两边接触的一瞬。无数刀兵碰撞、盾牌撞击人的身体的声响充斥耳中,两名庞大体型的巨汉暴怒如猛虎般撞进人堆里,典韦手持双戟左右挥砍横扫,带起破碎的尸体飞过人的头顶,偶尔一戟凶猛的砸向对面举起的盾牌,将对方连人带盾戳成破烂。许褚一刀将人刺破挑飞起来,高举的虎头大刀随后落下,将人半空的尸体斩成两段落去前方,砸倒数人。

    俩人犹如战车般硬生生将涌来的宫卫推出两条路径出来,高举铁盾的虎卫营紧随其后,将人潮摧枯拉朽的杀到宫墙两侧,公孙止和曹操走在中间,不断有尸体倒下在他们脚边,看也未看一眼跨了过去,继续前行。

    “可惜了这些人啊……”

    曹操看到一名宫卫被砍断了手臂,在地上惨叫蠕动,然后被推进过来近卫狼骑一刀砍断了脖子,老人收回视线说完这句,静静地往前面过去,已到宫道尽头了,雄伟的承光殿已在视野对面,还有涌出那座主殿的文武,以及天子刘协站在石阶之上正望着这边。老人看了一阵,声音开始变得虚弱,“那边,就不过去了,他们自己会过来。”

    四周,厮杀的声音络绎不绝,五百名宫卫随着公孙止和曹操走出宫道,他们也被虎卫营、近卫狼骑像大人打小孩般,四处追砍。此时,末尾的宫墙之上,一道身影忽然冲了下来,剑声擦过空气,带出轻吟——

    “无胆鼠辈安敢偷袭!”

    狂奔而来的一抹白色,跃起、怒吼,然后手中龙胆掷了出去,那坠下来的剑客也在这瞬间寒毛倒竖,几乎下意识的将下刺的剑锋挥斩开来,便是呯的一声金铁脆响,整个倒悬落下的身形横飞出去撞在宫墙上面,震的灰尘簌簌落下来。

    “曹贼,公孙止!王越在此——”持剑爬起的剑客嘶吼。

    那边,公孙止看也不看他,扶着老人转身走上皇城楼,微微侧过脸,看向赵云、典韦、许褚挥了挥手:“此次行凶作乱的,全部处死!”

    承光殿前,刘协看着那边满地尸骸,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只是看到二人缓缓走上皇城楼,心中也是充满疑惑。

    他们想干什么…….

    城池之中,纠结起来的两千多人浩浩荡荡涌过了街道,百姓吓得四散尖叫奔逃开来,巡街的差役急忙敲响铜锣时,被奔来的人一刀砍翻在地,抬脚将那铜锣踢飞,挥刀指着隐隐在目的皇城嘶喊:“城门有我们的人,杀公孙止——”

    更远一点的方向,马蹄声震动集市,人群四散躲避,看着数千骑兵狂奔而去,曹丕、曹真骑马等候在不远,见到先行而来的夏侯楙,急道:“为何这般慢,我父已被公孙止要挟去往皇宫,可能也会危及陛下!”

    谈话间,夏侯惇领着骑兵已经过来,“大兄何在?”

    “我父亲,已进皇城!”

    独眼猛睁,夹动马腹,便是暴喝:“驾!”三百名骑兵随后爆发一声呼嗬,跟着将领狂奔起来,曹丕、夏侯楙、曹真也紧跟在后。快近皇城之时,前方路口从城南而来的另一支骑兵约莫五百骑,正拦在中间,其中还有两百名虎骑压下了铁枪。

    “妙才,你这是何意?!”驻马勒缰,夏侯惇在马背上朝对面大喝,麾下骑士也都跟了上来,同样压下长矛戒备起来。曹丕看到这一幕,脸色惊疑,大喊:“夏侯叔父,你这是要做什么?”

    夏侯渊抬了抬手,挽弓、架枪的骑兵慢慢放下手臂,附近惊慌跑动的百姓也有疑惑、惊疑的目光望过来。战马甩动鬃毛,他拱起手:“兄长杀气冲冲带兵过来,所为何事?”

    “你又过来做什么?!”夏侯惇本就性情急躁,呯的一声将枪尾砸在地上,指着皇城大叫:“大兄都被公孙止携裹去宫里了,竟还拦我?你还是不是夏侯家的人了——”

    “公孙都督绝非兄长口中所说那般。”夏侯渊让人收了刀兵,策马退到一侧,“兄长暂且收敛火气,随弟一起进去看看,一切不就知晓了?”

    对面,夏侯惇提枪骑马靠近过来,曹丕急的想要大喊,却是伸手扯了扯旁边的夏侯楙,后者会意,朝父亲大喊:“父亲小心,万一城中有埋伏怎么办?”

    “休的多言,我信妙才。”

    他们奔涌的前方,蜂拥的人浪还在狂奔,尚未知晓后方有骑兵杀了过来。更前面,皇城楼脚下,横尸满地,名叫王越的宫中教习,被打飞摔在地上,余力不息的滑出长长的距离,挣扎、晃动的视野之内,手持龙胆的白袍将领慢慢走来。

    …….

    阳光有了温度,空气里有着血腥气。

    “只有这里才能看到许都的雄伟和壮丽。”

    城楼上,蹒跚的脚步迈完了最后一节石阶,身子颤颤巍巍顺着墙垛过去,已经油尽灯枯的身体仿佛又有了活力,脚步变得轻快了些许,灿烂的上午阳光里,他望着一片片的房舍楼宇延绵在视野之中鳞次栉比展开,嘴角有了笑容。

    “操…..往日里……最喜欢站在这里,俯瞰整座许都,看着它一点一点的……在我手中变成今日这般雄俊…..巍峨,哪怕最疲惫的时候……只要站在这上面,多看一眼它,心里是说不出的畅快……但往后,怕是要看不到了。”

    浑浊的眸子里,有泪水滑落下来。

    “丞相,好好将养身体,未必不能每日看到这许昌城。”公孙止脸上微微动容,他目光转过去,远方皇城脚下,两千多人汹涌澎湃的杀过来,有人指着城楼站着的两人歇斯底里的叫嚷什么,然后发出猖獗的哄笑。

    “公孙,你看这些人像不像一群恶犬?操身体尚好时,站在这许都城上,他们如何敢在此龇牙咧嘴的狂吠!”

    ……

    城楼下方,王越“啊——”凄厉嘶吼,枪、剑交击呯的炸响,白色的披风掀了起来,一抹冷芒擦出嗡的轻响,惊动人的耳膜,那王越带着剑光斩了过去,金铁交击的瞬间,他身形狼狈的踩在地上……蹬蹬蹬的踏出声音,止不住的飞退,轰的巨响,结实的撞在墙壁上,头上发髻都震动中披散垂了下来,手中的那柄汉剑在空中翻飞,然后落下,插在地砖上摇摇摆摆。

    “老夫岂会输给你这后生!”散乱的头发下,王越满嘴是血的发出怒吼时,犹如猛虎般冲出两尺距离,伸手,抓住地上的兵器,用力挥出名为‘登阁’的四面汉剑,锋刃撕破空气,映着天光仿佛划出了一道扇形的光芒。

    “沙场之将,岂是尔等绿林游侠能比。”

    南征北战十余年,从东杀到西方,赵云的武艺早已今非昔比,冰冷的声音里,龙胆直刺横扫而来的锋线,手腕一转,枪头精准的贴着对方剑锋擦过去,卸去些许力道的同时,陡然转身,披风在王越剑下撕开口子,撕裂的披风下方,白驹剑锵的一声拔出。

    ——西凉马家的出剑法。

    只听几声剑锋极快的声响,王越手中的登阁剑再次飞上天空,他的双手虎口崩裂,满是鲜血,不停的后退。对面,赵云转过身来时,手中的长兵在出剑的时候已消失不见,天空有有东西落下来,被持剑的将领伸手接住一瞬,掷了出去。

    银枪发出凤鸣——

    还在后退的王越嘭的抵在了墙壁上,下一刻,枪尖绽放血光,刺进了身体里,整个人都被挂在了宫墙之上。

    白袍抚动,赵云伸手拔出了龙胆,望去打开的宫门外涌来的一群人,一手龙胆,一手白驹就那么站在那里,随后,剑锋抬起:“主公有令,作乱之人,格杀勿论!”

    许褚丢下残缺的尸体,扛着虎头大刀和满脸血浆,凶恶狰狞的典韦并肩走了过来,见到冲来的一群‘土鸡瓦狗’大笑起来,周围虎卫营将士、白狼骑、近卫狼骑也都跟着狂笑,然后……直接对撞过去,一具具残缺的尸体高高的在他们推进中抛了起来。

    城楼上。

    “你有一群好士兵……好将军……”

    风轻柔拂过这里,金色的阳光照在老人的脸上,他看了一眼不远飘着的汉旗,干涸的双唇微微的发抖,他望向这片广阔雄壮的许昌城,望向城外延伸没有尽头的大地,身形慢慢走动,枯瘦的手抚过在风里招展的汉旗。

    “.…..我年轻的时候,立志为家国奔走,做那堂堂西征将军开疆扩土…….而立之年,黄巾祸乱我大汉各州,操只能提槊上马为国出力…….如今叱咤二十余年,绞尽心力,试图振作这个汉室,试图拯救我心中那个四方来朝的泱泱汉朝啊……”

    举起的手无力的垂在围栅上,闭了闭眼,水渍从眼角滚落下来,“一晃过去许多年,一头乌黑也成了白发……神龟虽寿…..”

    “…….犹有竟时……”曹操拔出腰间的倚天剑,轻轻拂过上面的纹络,神情恍惚,“.……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人紧抿双唇,颇为不舍的将剑递了过去,声音嘶哑:“公孙,你把它拿去,替我,替天下百姓,也替这乱世之中千千万万死去的人,开辟一个太平世道。”

    他使劲拍了拍公孙止捧剑的手,望着这片天与地,这处城池,轻声道:“.….真想看到一场盛世繁华啊。”

    下方凄惨的叫声,有马蹄从皇城外冲来这边,夏侯惇、夏侯渊第一眼便是看到了城楼上的曹操和公孙止二人,刀枪齐指那帮乌合之众:“灭了他们——”

    铁骑横扫而去。随后,曹丕的声音响了起来:“父亲!公孙止!你休要害我父亲——”

    他泪流满面的嘶声呐喊,转身朝夏侯惇、夏侯渊大喊:“两位叔父,这公孙止不正是在推我父亲坠墙吗?!他想要夺我曹家基业,快拦住他啊——”

    “老二,你要拦谁?”

    正要提枪跃马出去的夏侯惇听到这道声音,立即策马转了过来,夏侯渊微微张开嘴,望着从宫门外面进来的身影,曹丕、夏侯楙、曹真那时年龄尚小,对这话语反而没有多少印象,夏侯楙说出:“你是何人!”的时候,夏侯惇、夏侯渊已经翻身下了战马,激动的跑了过去。

    城门下的阴影中,人影走入阳光里,露出了真容——曹昂,曹家嫡长子回来了。

    曹丕脸色发白的呆在了原地。

    “父亲……儿子,回来了。”曹昂站在斑驳血迹的宫道之间,望着城楼上苍老的身影。夏侯惇朝前跑出数步,朝城楼大喊:“大兄!你看看,子脩回来了——”

    声音落下,身形开始摇摇晃晃起来,公孙止连忙将他搀扶住时。夏侯渊、夏侯惇、曹昂飞快的朝城楼跑来,许褚“哇!”的一声将逃亡的人劈死,随手将刀一丢,踏着沉重的步子飞奔上楼,远方,承光殿前的刘协也在一边跑来,一边大叫:“丞相剿灭作乱贼人有功…..丞相……”

    荀彧、程昱、满宠、曹纯、曹洪……许许多多的人都在跑上城楼。

    “丞相——”

    “主公!!”

    ……

    许许多多呼喊的声音里,曹操望着奔来的一群人,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金色的阳光犹如披在了他身上,袍袖挥洒,声音雄壮:“世人,皆错看我曹孟德……唯独,他们不会。”片刻,他陡然哈哈大笑,再次响彻在这宫宇之间。

    “世人,皆错看我曹孟德……唯独,他们不会——”

    温暖的阳光里,老人握住公孙止的手臂,站在那里:“…….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公孙。”最后的声音里,浑浊的双眼慢慢阖上。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公孙止扶着他,站了城楼上许久,眼眶里有泪光闪烁,然后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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