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飞上天空,如墨点倾洒,遮天蔽日。

    雁门郡治所阴馆的厮杀蔓延上了城墙,名为闪电的战术陡然发动,三万西凉军、一万黑山步卒历经半个月翻过了夏屋山,在七月底这天突袭了这座刚刚被袁绍接手的城池,兵锋密密麻麻攀爬而上,几乎覆盖了整个墙面。

    东面城墙甲段,大片的厮杀撕开了郡兵的合围,黑色甲胄的士兵在手持巨斧的将领率领下冲向内城阶梯,下方救援而来的郡兵似长龙与对方对冲,挥舞的巨大斧身不断切过人的身体,带着血线的残肢乱飞,场面惨烈无比。

    徐荣骑在战马上,遥望顺利无比的攻城,嘴角浮起满意的笑容,不枉他们在山里穿行挣扎半月,起初李儒给首领定下这样的计策时,他有些担忧对方会有准备,然而……..高柔竟是一个脓包。

    这样的攻城战己方来说算不上惨烈,不过还要在对方尚未救援过来时,两个时辰内必须拿下这面城墙,不然会陷入胶着,若是可能,最好是打开城门让剩下的一万人冲锋进去。他不断的下发命令,在第一梯队差不多上去后,让第二梯队的士卒开始做好准备,拿下城墙后,这个阴馆将是他防守并州高干北上的重要关卡,也是真正在天下人面前崭露头角。

    只是想一想,向来冷静的徐荣也会感觉血在燃烧。

    “传令,弓箭手朝丙二段覆盖抛射,掩护同袍登城!”令旗摇晃起来,他轻声说。

    阴馆城头,攀爬上来的黑山、西凉军士卒越来越多,郡兵组织起来的防线在城墙上一道道的崩溃,鲜血和残尸铺开,宽敞的城墙变得拥挤,不断有身影从城墙上掉下来,摔入城中,或城外。

    东面城墙几乎三分之二已被占领,攻入内城墙阶梯的潘凤呼应还在墙段上的于毒,随后他听到有人大喊:“高柔在那边,我看到他了——”此时站在阶梯上段的高大身影偏偏头,遥望四周,视线越过前方密密麻麻的头顶,最终视线锁定在一个仓惶的人脸上,以及他身上颇为严实的铠甲。

    “好一条大鱼!”潘凤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露出兴奋,挥舞巨斧劈波斩浪的杀过去,大叫:“你们不要和我抢!不要和我抢——”

    而内面城墙下,汹涌的黑色浪潮扑击下来,石阶上尸体如雨点般翻落下来,城中督战的身影身形瘦弱,本就是文官,未经过战事,只是随兄长高干前来并州,临时驻扎雁门郡等待兄长觅的将领后再做替换,然而屁股还未坐热,陡然的袭击就来了。

    高柔在后方来回走动,还在不断下令:“守住…..”然后,兵锋实实在在的在他眼皮低下推过来,蔓延向城门,还有人朝他这边冲了过来。

    看到最前方那提着巨斧的庞大身形,这个书生再无矜持,骑马调头就跑,他身旁的士卒也都见到敌人入城,主将又跑,自然无了战心,有半数朝其他方向逃跑,或干脆的扔了兵器就地投降等待收编。

    两个半时辰,阴馆陷落。

    大量的士卒投降,也有不愿降的跟着主角从南面逃离出城,此时西凉军、黑山步卒都被约束警告过不得掠夺,有维持军纪的士卒开始出现在街道上,见到收刮、抢劫的身影给予重罚,严重的杀头。

    “高柔逃窜,降者丢下兵器,同是汉人,不会滥杀!”

    “城中百姓听好,警戒期间不得随意上街,在家中紧闭门户,等待城中安定——城中百姓挺好,警戒期间…….”

    军马的铁蹄走上街道,骑士奔涌着在街道上大喊。纵然如此,这片城池大街小巷偶尔也会有稍许的混乱,不过大局已定,小乱很快也会平息下去。

    不久,徐荣进城,城墙上竖起了公孙以及汉字的大旗。

    远去上谷郡,在这一晚,不少人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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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尚未到来,青色的廊柱对映着暖黄的灯火,里面的人早早起来,整理着皮裘,铁盔、带有肩领带有狼绒的兽头铠,再一件一件替丈夫穿好,最后取过那顶铁盔递过去,对方拿手里时,蔡琰拍了拍外罩的皮裘:“我的夫君这样真好看,比你那身臭了许久的大氅好看许多,真像是一位大将军。”

    “就不能比大将军更大一点的称呼?”公孙止笑了笑,看了看窗户外,青冥的天色,“我走了,部下都还等着,你现在两个人,府中买了许多丫鬟,你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该知道怎么使唤,好好保重,为夫这一去,可能冬天才能回来。”

    女子抚了抚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点头,笑的甜蜜:“夫君且去吧,不能让他们等急了,你们准备了半月之久,应该是到收获的时候了,多杀几个鲜卑人!”

    “好!多用鲜卑人的头,庆祝我的孩子降生——”公孙止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孕育生命的小腹,转身甩起裘角,大步离开。

    这边,蔡琰望着身影出屋,快步追出几步,单手依在门框望着背影走过廊檐,月光明亮,清冷的银色正从天上洒下来,大步离去的身影在灯笼下一明一暗,她微微合起双手,眼眶湿红。

    府邸大门外,李恪等侍卫早已备好了马匹,公孙止跨出门槛,径直上了马背,兜过马头,挥手:“出城——”

    ……

    城外延绵数里的军营见不到火光,只有一道道牵着马匹的身影在吃过凌晨的早饭后,借着月光悄然在巨大的校场上集结,偶尔同伴与同伴之间打了一声招呼,议论声响起一阵又停下,嗡嗡嗡的轻微的交流,但大多数士卒显得沉默抓紧时间整理身上的装逼,或战马。

    苏仁已是一支百人马队的头领,在正式官位未下来之前,大多还是沿用当初的称呼,眼下他帮助新加入黑山骑的骑士扎进了裤管,自己也死死勒了下手背上的皮甲,总是感觉会松掉下来,这是他第一次穿戴皮甲。

    摸了摸背负在身后的宽大汉剑,整个人激动的颤抖起来。

    “苏头领,你说现在鲜卑人走到哪里了?会不会还躺在帐篷里?”之前那名被他扎紧裤管的黑山骑探头过来小声说起:“……他们会不会知道咱们突然打过去?”

    一连三个问题,让苏仁愣了愣:“呃……应该不会知道,这是上面商议的事情。”

    他看过那黑山骑,面容青涩,说话时还带着笑,可在月光下依旧能看出对方微微的在发抖,是与苏仁不同的发抖。

    “你不要紧张……骑兵冲锋,害怕就把眼睛闭上,很快就过去,也或者把眼睛睁大一点,躲开刺来的长枪,只要……”

    带着安抚语气的言语在安慰对方时,那边名为阎柔的将领骑马巡视过来,目光看到苏仁,便冲他点了点头,说了句:“活下来!”继续朝下面过去,视线一直停留在每一张走过的脸孔上,看的仔细,似乎是想把所有人的样子记下来。

    “……希望你们当中不少人能活下来。”

    沉默的校场上,他微微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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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上谷郡,歠仇水鲜卑王庭方向,柯比能在七月中旬收到袁绍带来善意的消息,约定了秋季八月出兵后,半个月的时间采集各部落的骑兵,在这个月尾开始朝广宁推进。

    沿途自然会袭击城池周围的村落,以及一些并未归附的小部落,抢夺行军的口粮,或驱赶抢来的牛羊充作军队食用,附近宁县、广宁两座城池试图击溃一支小股的鲜卑骑兵,然而这次对方竟是屠村的方式报复,人头插满他们走过的道路,就连一些贼匪的巢穴也被对方揪出来,攻破后屠杀。

    屠杀中侥幸未死的汉人女子则沦为军中欺辱的目标,凄厉的惨叫时不时会从庞大的骑兵群里传出,每日都有被抢夺来的妇人或幼小的尸体丢弃在路旁,死状让见过的人心堵。

    “……上次让公孙止逃走,早就知道他会卷土重来,就算这次他知道鲜卑整整两万骑堂堂正正攻过来,也只能躲避锋芒龟缩城中。”

    过去一年后,柯比能比往昔更加拥有气势,这个夜晚他有些兴奋的睡不着,拉着军中各大小帅研究地图,“…….但我鲜卑多骑士,攻城上不如汉人,想来他也知道这点,必定准备了守城器械,但我就是不打,先把周边汉人屠戮干净,围城等他出城决战。”

    “这个秋天,斩杀这头白狼!用他的皮挂在我帐篷最耀眼的位置——”他握起了拳头,目光凶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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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谷郡,公孙止走出了城门,一身戎装的典韦、华雄上来见礼,一眼望过去的黑色里,寂静又浮着宁人不安的躁动。

    “……雁门郡那边应该是得手了,徐荣用兵还是老练的,只要扼制住雁门郡这个关卡,并州高干的兵马想要过来,除非翻越太行和夏屋两座大山脉……你们可能有不少疑问,为什么我要出城迎战……”

    战马走过黑暗,周围焦躁的马鼻喷气的声音时有传来,黑夜下的是一排排沉寂的狼骑,公孙止的声音徐徐在众人耳旁持续。

    “……其实很简单,战火不能烧过来,一旦烧过来,我们这半年来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士气和民心不能掉的啊……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而且只能赌……前前后后,我带着你们从北打到中原,又杀回来,就像是打磨一把锋利的刀,眼下,你们就是这把刀……”

    他回头看向华雄等人,声音不高:“打磨好的刀就是要劈出去,砍下敌人的脑袋。”

    黑暗里,雷声在大地上沉闷的响起来,银灰色的月光下,攒动的骑兵延绵而行,跨出了上谷郡,黑山骑、狼骑以及调过来的西凉铁骑,共七千五百人籍着这个夜晚,朝西北而去,那里鲜卑人过来的方向,西面休屠各部,勉勉强强凑出的杂乱匈奴骑兵,吹响了起程的牛角号——

    打磨一年的刀锋,杀向措不及防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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