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一缕金光绽放出云层,庭院中一颗老树又重新焕发出新芽,微风拂过这里,一片片的嫩绿在阳光里随风轻摇,一只知了破土而出,带着沉重的壳爬上树躯,空气里一道黑影划过轨迹,从敞开的窗棂中飞了出来。

    呯——

    瓷片在树躯上砸的粉碎溅开,辛苦爬上去的蝉虫被滚烫的水渍,烫的落下地面,扭动四处乱爬时,稍显嘈杂的人声自那间窗棂传出,一道瘦弱娇小的身影伸开双臂拦在门口,又有几名丫鬟侍女过去劝阻。

    “甄小姐,都督吩咐过,您不能离开这座院子半步……”

    庭院四周都有侍卫把守,他们显然听到了瓷碗摔碎的声响,但只得了守卫命令的侍卫根本不在乎闹成什么样,此时,那边的房门紧闭,甄宓声音紧跟而至的响起。

    “你们让开啊,让我出去……求求你们让开好不好!”房间里,甄宓上去撕扯对方,随后被众女推回去,摇摇晃晃的后退几步,她目光望着低头垂首的侍女,“.……既然不让我出去,那我想见义父,你们过去通传一声。”

    门前,一名侍女摇摇头。

    “甄小姐,可能不行的,刚刚外面传来都督即将出征的消息,三军齐动,事务肯定很繁忙,这时候你让女婢们去,恐怕连话都传不过去,你行行好,就不要为难婢子们了。”

    身着紫色花瓣纹衣裙的女子目光有些惊愕的看着说话的侍女,微微张开嘴,不知想要说什么,随后摇摇了头,片刻后,终于缓过一句话来:“你们骗我的,对吗?”

    “奴婢不敢撒谎,城内城外已经忙碌起来,偶尔还能听到外面街巷传来的马蹄声……”那侍女正说这句话的时候,外面隐约传来了什么声音,她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外面的方向,周围几名侍女也都抬起了目光,甄宓身子颤抖,转过身看向敞开的窗户……

    咚!

    咚咚!咚咚咚——

    密集而震慑人心的鼓声从沮阳四门轰然响起,鼓面震荡的节奏一声又一声,清晰的传来这里,让人全身血液忍不住颤抖沸腾起来,然而,屋中的女子神色呆滞的望着外面,双唇喃喃道:“.……真的要对冀州开战了。”

    娇柔的手垂下来的一瞬。

    “为什么啊!!”甄宓陡然怒吼出来,垂下的手一下将案桌上的笔墨、竹简扫飞出去,立在上面的灯柱嘭的滚落地上,“.……那是甄宓的家……你们男人争天下,我们妇人怎么办……我甄家怎么办?!!”

    裙摆拖地,连着身影一起伏下来,甄宓跪伏地上,眼泪吧嗒吧嗒滑过脸颊,滴落到案几上面,风跑了进来,里面几名侍女静静的站在那儿看着女子哭泣,低垂的脸上,也有水渍模糊了视野。

    战争的鼓声从不会为一个或那么几个人而停止下来,远去四面城门楼上,架起的大鼓上,鼓槌一下又一下的在挥舞的双臂中敲击,传遍城墙,传去城内大街小巷时,原野上苍凉的牛角号吹响与它遥相呼应。

    城中一座小院,阳光在庭院铺开照进房间,映在一道身披甲胄的威猛身形上,转过身时,兽面吞头的轮廓在金色光线里依旧显得狰狞森严,他目光直视外面,屋檐下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在另一头望过来。

    妻子在他身后,双手轻轻一紧,低声道:“好了。”

    男人点点头,抱过妻子。他叫吕布,封爵温侯,有人中吕布、虓虎、飞将这样的称号,也有一些不好听的,但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六年前徘徊中原,徐州一战,他的一众兄弟都不在身边了,唯一剩下的只有家人,和一个高顺。许许多多的事情夹杂在回忆里,经过六年的酝酿、思考,也终于明白自己想要走的路,一杆方天画戟为什么而挥舞。

    人有了目标,就会不一样了。

    吕布松开妻子,走去庭院将一对儿女揽过来抱了一下,扶了扶吕震的头,“爹去打仗,打坏人了,你和姐姐好好照顾娘亲,知道吗?”

    “嗯!震儿会像爹爹一样勇敢。”吕震那张稚嫩的小脸紧抿双唇,坚定的点了点头,目送着脸带着笑容的身影离去,他身边的少女忽然连忙迈开小步飞快的跑去院门口。

    那边,赤兔嘶鸣,红色的披风展开,映进明亮的眸子里,吕玲绮朝马背上的身影大喊:“父亲,小心别受伤!”

    “哈哈哈哈——”

    赤兔刨了一下地面,吕布提着画戟,大笑回过头,望着女儿:“一群痩犬,焉能在猛虎面前狂吠,就算千军万马,为父也如履平地。”

    说完,一勒缰绳,口中喝了声:“驾!”纵马而去,明媚的清晨,城池里无数的人涌上街道,也有许许多多不同的身影犹如小溪汇集成江河从城门而出,一袭如红霞的骑士穿行过一道道街口,冲出东门。

    那里,往日的兄弟已经在等着他了。

    风拂过大地,一千五百名陷阵营士卒静静的站在那里,旗帜在风里猎猎作响,另一边,重新归队的两千并州铁骑,竖着长枪,下一秒,枪柄轰然砸在地面,激起泥土,前方身披铁甲,红披风的高顺,狠狠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声音拔高。

    “拜见温侯——”

    身后,三千多道身影挥舞兵器,看着对面驻马横戟的吕布,眼神坚定充满炽热,声音一个接着一个,形成一片片嘶吼呐喊:“拜见温侯!!!”

    某一刻,风灌进眼里,有些干涩的揉了揉。吕布促马上前,扫过一张张或许熟悉,或许陌生的脸孔,冲他们点了点头。

    “.……过去许多年来,我带着你们东奔西跑,以为能带着众人走上不一样的路,可惜,人终究越走越少了,我从未向你们说过一声抱歉,将来也不会说,因为往后道路更加难走,跟的上就跟,跟不上,就老老实实回家种地去,而剩下的随我建功立业,一统山河。”

    说着这话时,牛角号正传遍原野、天空,吕布一身金锁兽面吞头铠,披西蜀锦红披风,目光之中蕴着金戈铁马的杀戮,画戟缓缓抬起,声音雄浑:“烽火已至,我们杀向冀州——”

    “杀!”无数的声音凶戾冲上天空。

    呜……呜呜……

    牛角还持续的吹响,巨大的校场,无数旌旗猎猎作响。

    大风拂过这边,架起的火盆,火焰摇曳,热浪滚滚扑面而来。重重的马蹄声汇集成海潮狂卷般从营外震响,号角、战鼓声一直没有停歇,几支黑色的洪流从三面辕门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过来。

    飞奔在前的快马举起令旗:“——止步!!”

    接近高台,无数缓下速度的铁蹄最后的一声齐齐停下,卷动的灰尘弥漫了整个校场,升腾上天空,数支兵马为首的骑士在肃杀气氛中下马,大步走动震抖甲叶,到了高台下方,一掀披风,单膝跪下,拱手:“华雄拜见都督!”

    一身银甲白袍的将领也拱起手:“赵云拜见都督。”

    脸上有刀疤的将领拱手:“牵招拜见都督!”

    “高升拜见都督!”

    “潘凤拜见都督!”

    ……

    七八道声音传去前方高台之上,那厮两支火盆的中间,斑斓虎皮大椅上,黑色甲胄狼绒领,一双覆有甲叶的马靴大马金刀的分开两侧,听到众将声音时,公孙止缓缓起身,走向前方,视线冰冷的扫过校场。

    “厮杀的时辰到了,这样一次,不再去捕杀弱小的胡人,而是随我围猎南面那头苏醒的巨熊,历经数年,我相信你们的爪牙已经可以撕裂任何一头猎物了,哪怕他再凶悍强壮,然后……就用他们的血浇灌脚下的土地。”

    冷峻的面容淡然的说出这番话,眼中闪出凶戾,伸手将递来的铁盔往头上戴去,缓缓拔刀出鞘,冷芒在晨光里延伸。

    下一秒,刀锋嗡鸣在空气里,雄壮挺拔的身躯站在那里,发出咆哮:“众将士听令,让袁绍和他的人好好看看,我们的刀口不止能杀胡人,也能将其他敌意者在铁蹄之下,再无完骨!”

    刀锋落下。

    “南下——”

    杀气蔓延。

    公孙止握着刀柄站立高台之上,望着成千上万嘶吼狂热的骑兵,面容肃穆,不怒而威,“春来我不开口,一群虫子哪敢作声,现在我开口了,看你能不能接住了。”

    他想道。

    四月十七,沉寂数年后的狼骑第一刀斩断了辽东,如今开春过后,铁蹄燃烧,杀向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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