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刻钟很快过去,叶林城命令亲兵点起灯笼,给河面上的陈三发去信号,而后命令叶家杰在内的四个哨准备向法军阵地发起第二轮的进攻。

    叶家杰收到命令后,让全哨士兵重新检查了一遍装备,特别是准备用于近战突击的腰刀。黑旗军的枪械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配备任何刺刀,其实现在整个大清都一样。

    陈三在南定河南岸的缓流处收到信号并回复之后,收起锚石,让小船顺着水流沿着斜线直插法军南侧的河滩。

    第二轮较量即将开始。

    大约在寅时七刻(凌晨4点45分),黑旗军趁着黎明前最后的一点黑暗,再次急速向前轻声摸近法国人的营地。

    随着接近前番激战的战场,黑旗军的士兵们虽然衔枚疾进,但先前遗留在战场的伤兵们却大声呼号求救起来。这些被遗留在战场的伤兵自然知道从那边走来的是自己人,求生的本能驱使下,各种哀求,痛骂,呼喊纷纷响起。

    叶家杰听到纷杂而起的各种呼喊,心知不妙,直起身大声呼喊自己哨内的弟兄跟着自己往前冲。

    而叶成林也在后方,听到从前方夜幕中传来呼叫声。瞬间,他赤红的双眼一把抓过传令亲兵,用力向前一推,大喊道“上前,让他们赶快开枪掩护家杰,快去!”

    随着战场再次响起杂乱的人声,法国人虽然听不懂叫喊的内容,但也知道敌人已经近在咫尺了。

    前次战斗中被点燃枯树枝和杂草堆基本都燃烧殆尽,仅留下一小堆一小堆未尽的余烬,在夜幕中一闪一闪的发着红光。当人影越过这些红光的时候,枪声再起!这次是法国人抢先开火射击。

    叶家杰眯着眼紧张的计算着自己与山坡顶上法国人距离,快到五十米的时候,叶家杰大声呼喊“开火!”叶家杰与黑旗军们迅速直起身子,扣动扳机向法国人的阵地拼命的射击。

    在每次直着身子扣扳机射击和向后扳动枪机放入子弹之间,黑旗军们尽全力向前疾冲两步,周而复始的重复着。

    虽然林明敦中针枪还是单发步枪,但是后装弹药的火力和膛线枪的精度,明显超出MLE1853远远不止一筹,近百人的集中射击,瞬间将法军的山坡阵地打出一连串的白烟。

    泰瑞克少尉有些吃惊黑旗军这轮的火力,在他看来这轮的火力才像是一只步兵部队应该有火力,而之前的火力完全就是一场儿戏。

    “压低身子,注意隐蔽,交替射击,注意装弹,注意射击的频率!”泰瑞克少尉来回高声呼喊着,提醒自己的士兵,应该注意的射击要领。

    就在叶家杰的队伍开始进攻的同时,陈三的船队也顺利的靠近南定河北岸法国人的阵地。听到自己右侧传来的密集枪声,陈三焦急的催促着舵手迅速靠岸,在感受到船底和河底淤泥的摩擦后,陈三冲着手下高呼一声,纵身跃入水中,准备率先冲上法国人的阵地。

    河水和淤泥瞬间淹没了刚刚跃入河滩的陈三头顶,随着泥水冲入陈三的鼻腔和口腔,这个大名叫陈丛勤的陈三,人生中最后的一个意识“草”,也被活活的憋在肚子里。不单单是陈三,一起从十条小船上跃下的黑旗军士兵也多遭此厄运,稍微有几个拖在后面机灵的家伙,见情况不对,一边扣动滑膛枪进行射击,一边大喊着要求舵手操作船只立刻后退,奈何船底已经被河底淤泥吸牢,有好几艘小船纹丝不动。

    面对南定河的法军阵地,这时也响起了枪声,子弹呯呯邦邦的打的小船直响。剩下的几个机灵鬼和舵手,跑到船尾翻身跃入南定江顺流而下。

    黑夜中,叶家杰的部队已经将近打了十轮射击,在这十轮射击中叶家杰也渐渐摸清对面法国人的射击规律,法国人在大约7-8声枪响后,也会稍有停顿。这十轮射击也让叶家杰的部队大概前进的二十米左右,到达了土坡的底部。但是这一段二十米道路也同样充满了血腥,叶家杰的部队已经有三十多人永远的倒下,剩下的六十多人也有大半带着枪伤。

    当听到漆黑的江边响起的奚落的枪声,叶家杰精神一震,只道是陈三为了冲击法军阵地,配合自己而放出的零星枪声。

    叶家杰大喝一声,拔出背在身上的腰刀,“兄弟们,跟我来呀!”

    “急速射击!”泰瑞克少尉看上影影绰绰冲上来的黑影,同样的高声喊道!所有法军士兵不再装填子弹,而是在一把枪射光子弹后,迅速再抓起旁边已经装填好的另外一把步枪,继续快速射击。

    这最后三十米的冲锋距离,却让叶家杰心中骂起了娘,法军所在这个小土坡,从坡底到坡顶垂直距离最多也就十米高,坡不高,坡度也算平缓,但坑人的却是在杂草掩盖下,这个缓坡多处隐藏着,在白天看不出来的垂直落差接近一米到两米的土凹。

    在黑旗军发起最后的冲锋过程中,有些人要么踩空,要么受阻于土凹之中。七十多人一边克服路障,一边忍受着法军至少三轮急速弹雨的打击,最终只有不到十九人冲到法军阵地前不到十米处。

    “土耳其佬们,上刺刀!”泰瑞克少尉高声尖叫道!连同泰瑞克少尉在内的七名阿尔及利亚狙击兵,在MLE1878上装上了亚坎特弯刀式的刺刀,一把接近1.88米的长矛出现了。

    “土耳其佬们,集合!前进!”泰瑞克少尉呼喝声中,他与七个土耳其佬并肩一路向前。

    “兄弟们,人死鸟朝天,跟他们拼了!”叶家杰挥舞着腰刀呼喊着,领着这个哨最后十九条汉子,同样高喊着无惧的扑向了前方的黑暗。

    卯时(清早五点)刚过,天空中的第一缕晨光刺穿了黑夜照在土坡的顶上,在这缕阳光下,叶成林看见了自己侄儿倒下时最后的身影,阳光下法国人刺刀上闪烁的光芒刺的叶成林心痛。

    随着天色渐明,南定城外的战场也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法国人阵地南端的河滩上,零零散散的散落几条小船,船中躺着数具尸体,而漆黑色的河滩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北面的阵地上,李大的部队还在跟法国人远远的对射,天色已亮的情况下,法军依靠MLE1878自带的标尺,轻松的在远距离射杀着李大部队里的士兵,李大部队的退却已经在所难免。

    在东面的阵地,将近五百米的距离上散落这大量黑旗军的尸体,尸体越靠近法军阵地越密集。张四和刘麻子队伍虽然还在东面战场坚持,但从稀稀落落的枪声中,早就说明他们已无心恋战,与李大一样,不过是在等鸣金的锣声。

    叶成林看着战场上的惨状,咬着牙紧攥着双拳,最终口中吐出两个字“收兵!”锣声响起,战场上剩下的黑旗军齐齐松了一口气,再次急匆匆的退去。

    泰瑞克少尉紧张的看着黑旗军退去后,再次巡视了一番防线,十二人的小队虽有多人负了轻伤,但队伍依旧完整,即便是这轮遭受到黑旗军更猛烈的火力射击,但在堑壕这个防御体系的保护下,土耳其佬们的生命还是安然无恙。在安排和警戒人员后,泰瑞克少尉要求所有人抓紧时间进餐和休息,养足精神准备后续的战斗。

    叶成林看着自己的成字营欲哭无泪,由侄儿叶家杰率领的嫡系全军覆没,陈三的奇袭部队不见踪影,估计也凶多吉少,剩下三个哨因为承担的是佯攻,此番还好也就损失十余人。截止到目前,五百多人的成字营,站在他面前的仅剩两百二十一人。

    打,心有余而力不足,撤,心不甘情不愿。这就是成字营主将叶成林现在的心态,正在犹豫不决之间,江面上突然传来了汽轮的汽笛声。

    一艘打着法国旗的汽轮,从南定河下游缓缓而来。

    看着缓缓而上的汽轮,叶成林不再犹豫,咬着牙低喝一声“撤!”随后带着残部朝北,往南定县城下运动,远远的离开河道。正在叶成林撤退过程中,有个眼尖的黑旗军士兵突然大叫,“快看,法国鬼子把旗子摘了!他们要走!”

    叶成林派出斥候小队再次侦查法军营地,半个时辰后他被告知法国人确实已经乘船顺流而下后,叶成林不禁泪流满面喊道,“你娘的,你为啥就不能再拖个半天,家杰,是大叔对不起你呀!”

    法军与黑旗军的这场战斗,不过是1874年至1884年这十年间,两者纠缠不清的冲突长河中的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已。

    职业的士兵VS武装的农民,系统的战争理论VS自发的战斗经验,连发后装枪VS前装/后装单发枪,有防护的堑壕体系的卧射VS直立的密集射击阵列,历史已经证明谁会取胜。

    数日后,广西提督冯子材将黑旗军在安南与法国人的这一仗,连同他对大清应该尽早装备连发后装枪的呼吁,写成折子递进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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