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俊娥虽没读过书,却很有几分聪明劲。

    虽然长兄一家都已迁离本地,但又没分宗,万一将来有事,不还得找回族里?

    自私凉薄,毫无手足情义的林俊仁,她是不会管的。但送了大礼回老家的美娘,她却想着替她留条后路。

    否则离着这么几百里,连人影都没见过,将来要是有事求回族里,谁肯帮忙?

    所以她不贪美娘送的东西,而是让全族都分享到这份荣光。等日后美娘有事,才能说得上话。

    林老族长收了礼物,当然高兴。

    王府赏赐的细布,除了给他,就只给了一向关照林家兄妹的大伯大娘。

    都是老人家,算是把美娘的孝心落到了实处。

    林老族长道,“美娘是咱林家的好闺女,你们也是好孩子。如今阿娥你订了门好亲事,族长大伯也要送你份礼物。”

    是一身大红衣料,给林俊娥绣嫁衣的。

    可林俊娥抚着这上好的料子,却迟疑起来,半晌才道,“我,我想给侄女做身衣裳……”

    侄女给了她体面尊重,她也想尽力回报。

    林老族长笑了,“早想着了,还有一身,是给美娘的。只怕你绣嫁妆忙不过来,先叫你嫂子裁了做着,回头你来绣花。赶年下,给那丫头送去。”

    林俊娥大喜。

    忙替美娘谢了族长,又捧出两颗药丸。

    “咱们定州今年虽没遭水灾,却热得厉害。大伯之前便中了暑,一直难受着。亏孟家大爷识字,说美娘送的药丸里,就有清热解暑的,还是顶好的药。大伯只吃了一丸,就觉精神多了。我瞧族长大伯这些天也有些症状,便拿了两丸,要不您也试试?”

    林老族长有些不好意思。

    在乡下地方,这样的好丸药,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谁家得了,都是藏着救命的。要不拿去换银子,也是极容易的。

    “算了,还是你们收着吧。”

    可林俊娥当即剥开一粒药丸,硬喂给老族长吃了。

    “族长大伯您好好的,才能管着我们都好好的。若往后美娘有事,您肯关照一二,就是她的福份了。”

    那药吃到嘴里,甚是清凉,多日的不适,一扫而空。

    林老族长心里身上都舒坦,自然应下。

    瞧正事说完,林俊娥要走,林俊武却忽地跪下,说起一事。

    “族长大伯,妹妹这些年为了我,耽误了出嫁,不知听了多少闲话。如今我这当哥哥的,想把家里的田地,给她陪嫁上几亩。”

    林俊娥一惊,“你疯了?”

    陪嫁田地是富人家的事,他们这样的穷门小户,怎陪送得起?

    可林俊武却早下决心,“妹妹你听我的!拿着地,就算少,好歹一辈子有口饭吃。否则你什么象样嫁妆都没有,就算孟家不嫌弃你,外人能不嚼舌根子么?别叫二哥一辈子不安心。”

    林俊娥,哭了。

    这个哥哥再不着调,也是真心疼她的。

    林老族长挺感动的,也决定做件好事。

    “当年你们那混帐大哥,刚死了爹,便闹着要分家卖地。我一生气,便故意压价,买下了你家几亩地。如今照价卖还给你们,给阿娥拿去当嫁妆就是。”

    那可太好了!

    这十来年,地价可涨了不少。

    且有孟家的聘银在,置办什么嫁妆,能比田地更好的呢?

    这边皆大欢喜。

    谁知没两日,村里就有老人,因中暑过世了。

    城里请来的大夫说,今年时气不好,这症状看着虽轻,却着实能要人命。尤其老人家,十九逃不过。

    林老族长听了,可是惊出一身冷汗。

    若不是美娘送回好药丸,林俊娥又舍得,他这条老命,估计也没了。

    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他心中暗暗感激,又给林俊娥添了两床被子当嫁妆。

    至于小美娘,便记在心里。

    等日后美娘真有事求上门来时,依旧健在的老族长可是二话不说,挥舞着拐杖就替她作了主。

    美娘在往老家送东西时,可没想过回报,只是不想白白便宜爹娘而已。

    却不知自己的亲姑姑,替她结下多大一份善缘。

    当然,这位母老虎姑姑和不着调的二叔,还将在未来,带给她更多惊喜。

    三两日后,有邻居替葛大娘带了话来,说新线已经买回,让她去领。

    因叶氏有言在先,这回又涉及钱财,美娘便独自去了,还捎上给汉王府的回信。

    她有些信不过林俊仁,怕他拆了偷看,打算自己送到衙门。谁知在葛家,正好遇上王县尊的通房丫头,玉兰在那里买针线。

    美娘把信递上,还给了一角银子,托她带回去。

    这银子肯定不是给玉兰的,以美娘的年纪和身份,给她就是打脸了。这是给公差送信的小费。

    至于玉兰要不要给,给多少,就是她的事了。

    玉兰暗道这小姑娘大方懂事,反不肯要她的银子。只接了信,就指着葛家院里新砌的狗窝,打听是哪个师傅的手艺。

    是叶成。

    他看那两只小狗,眼下是住在屋里。但等到长大,肯定得挪出来看家护院,就顺手搭了个狗窝,还挺别致。

    俩小狗十分中意,如今没事就喜欢趴那窝里乘凉。

    葛大娘当即替叶成说了不少好话。

    可玉兰听说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普通瓦匠,有些失望。

    官府一般有活计,会优先征召那些得到官府凭证的“官匠”。象叶成这样工钱便宜的“野匠”,用了反倒跌份。

    美娘猜出几分,索性爽直道,“叶大叔手艺虽好,人却太过老实,又不会说话。我才想说,姑娘若想寻他去衙门做活,倒不大合适呢。”

    玉兰却是心中一动。

    衙门里耍小聪明的人太多,反倒老实人难得。

    葛大娘会意,也帮腔道,“那叶师傅真是三锥子都扎不出一个屁来,前些天来帮我干活,愣是连自家媳妇闺女都没说。在我铺子里撞上,父女俩还大眼瞪小眼呢。”

    美娘掩嘴笑得无邪,“我们这么多年的老邻居,听叶叔一年说的话,竟不及叶婶子一日多。”

    玉兰问,“他还是你邻居?”

    美娘点头。

    玉兰拿定主意了。

    从前王县尊也找林俊仁推荐过泥瓦匠,他可从来没推荐过自家邻居。找的人偷懒耍滑不说,要价还高。

    “那劳烦美娘你回去时带个话,要是那叶师傅有空,让他这两日上衙门里来一趟。”

    美娘赶紧应下,“若叶叔今儿回得早,我让他傍晚就来,省得耽误衙门里白日当差。”

    官府可都是大生意,若有机会,自然得赶紧抓住。

    玉兰自然乐意,买完东西便回去了。

    “你倒是个鬼灵精。”葛大娘笑捻了美娘腮帮子一记,“进屋去吧,你秋大姑等着你呢!”

    美娘进屋。

    先如实汇报分包给周娟之事,秋大姑却压根不理,只专心配着手里的线。

    “既交到你手上,便是你的事了。少来烦我!”

    美娘硬着头皮又道,“我,我往后挣的钱,不想让家里知道,还请大姑教我。”

    她可不想象从前似的,辛辛苦苦做的工钱,全给她娘贪了。

    可未婚子女又不能独自置产立业,小姑娘都愁好几天了。

    秋大姑一听,倒奚落起来,“我还当是什么事呢!瞧把你难的,啧啧。”

    “你就不会跟你家里说,你挣的钱啊,都搁在我这儿,拿去买衣裳买东西了,难不成他们还好意思管你要?呵!真若这样,往后他们也不必出来见人了。”

    美娘瞪大眼睛,“就,就这么简单?”

    “那还想怎样?一个没出嫁的小姑娘,谁不是爹娘养活?你能挣钱自己花就不错了,还想你养家糊口啊?傻不傻的!”

    太粗暴了!

    可犹如醍醐灌顶!

    美娘从前交钱家里交惯了,竟没想到,她完全可以不交的。

    她就是耍赖了,怎样!

    解开心结的美娘,笑出八颗牙,也不顾秋大姑的冷脸,亲热道,“大姑,真谢谢你了!”

    要不是秋大姑忙着,她都想扯着面冷心热的她,摇一摇衣袖,撒撒娇了。

    秋大姑翻翻白眼,“先别高兴得太早了,回头线给了你,可就要算工期了。若是完不成,每拖延一日,我就扣一文。注意,是每条哦。到时可别来哭鼻子!”

    美娘捂嘴嘿嘿笑,“大姑扣我,我便扣她们去。咱都不吃亏!”

    秋大姑眼睛一横,“谁跟你‘咱’了?小奸商!去去去,闲着没事帮郑小飞干活去!”

    临出门,美娘忽地顽皮道,“大姑,我是小奸商,您是什么呢?”

    留下一串清甜如风铃的笑声,小姑娘跑了。

    秋大姑狠狠剜上一眼,却也忍不住笑了。

    这蹬鼻子上脸的小丫头,还真是挺——

    讨她喜欢的。

    那要不要教她点真本事?

    秋大姑才动心,却又摇了摇头。

    若美娘家资稍富饶些,或爹娘肯真心疼爱,都可以学她的本事。

    唯独不能是这样的家境,这样的爹娘。

    否则教会美娘,只是害了她。

    哎,

    她这身本事,还是带进棺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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